他刚才的表情是什么模样的,他有没有说出什么不可见人的呓语,他的眼睛有没有暴露他那些张狂可怕的渴望。
他浑身发冷,面容因为下意识的遮掩与调整而显得狰狞扭曲,他不得不低下头,低哑的嗓音强装出若无其事:“是的,我的殿下。”
女神没有说话。
弗里德希只觉得自己在她面前像是被从阴暗角落轰出来的、无处遁形的老鼠,他的牙齿都在轻轻打颤,生怕她说出什么带着厌恶和漠然语气的话。
他太轻狂了,他太大意了。
弗里德希恨不得杀了前一刻的自己,他辛辛苦苦的谋划,所有的计策与隐忍,都在这一刻付诸流水。
女神沉默了很久,在他等待终审的漫长煎熬之后,他等来的不是斥责、不是怒火,而是一声轻轻的叹息。
弗里德希怔住了。
他慢慢抬起头,凝视着她。
她目光平和又宽厚,像温暖的阳光。
但是她下一句话就把他打进地狱里。
“你不该这么做,弗里德希。”
她的嗓音那么轻柔,空灵动听得与他初次听见时毫无区别:“我是你的神邸。”
她斟酌着说:“我知道,爱恨与欲望是人的本性,但是它可以被控制、也可以被截断,没有人不会犯错,但是重要的是,及时改正错误。”
弗里德希僵硬了一会儿,心脏的温度又渐渐回温。
往好处想想,现在还并不是最糟糕的。
至少她没有气到彻底远离他,她甚至在耐心的劝解他。
他对她是不一样的,至少是重要的、值得她费心劝解的。
她已经对他心软了。
他缓缓眨了眨眼睛,表情渐渐化为落寞哀戚。
“殿下,真正的爱恨是不能被控制的,我也从不觉得,爱上您是一个错误。”
成熟沉稳的大帝像是突然变成了一个倔强意气的少年,他抬起头,勇敢地直视着她:“殿下,众神之国中,连神也会有爱恨、也会有欲望与纠缠,为什么我不行?”
女神轻轻皱了皱眉。
“因为我是人吗?”他自己接了下去,又说:“可是您也是以人之身降世的,至少现在,您与我一样,人间与神国没有任何一条法则,不准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
他的争论与倔强让女神有些许怒意。
“你是在强词夺理,弗里德希。”
她冷冷说:“即使我是以圣女之身降世,我也是你的神,作为信徒,你该做的是敬爱、是虔诚、是仰慕,但现在的你是在妄图亵渎神的荣光,你…"
她的话突然顿住,罕见的有些发愣地看着面前的人。
因为他在哭。
冷酷的、残忍的、强大的圣亚安之主,铁血强硬的弗里德希大帝,却这么虚弱地半靠在床上,像是一个受尽了委屈的孩子一样,在流泪。
他低着头,哭得无声无息,女神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看见大颗大颗的泪水坠下来,一颗颗砸在柔软的床面上,洇湿了一片片。
女神完全呆在了那里。
她从没想过,他怎么会哭呢?他…他怎么就哭了呢…
“所有人都说我富有四海,说我拥有数不尽的财富、权势,坐在高高的王座上,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和美丽的女人都唾手可得。”
他沙哑地笑起来:“但是我知道,我其实什么都没有。”
“他们爱的是我的权势,是我的容貌,是我的王冠与权杖、我的宝剑与战马,但是没有了这一切,我只不过是被囚禁在黑塔之上,不见天日、不见阳光,缺少食物、没有朋友,连亲生母亲都厌恶的怪物。”
他缓缓抬起头,惨白的脸颊上,殷红的嘴唇像是抹了血,通红的眼尾勾着那双碧色眸子,里面一片死寂的空洞。
“我生了一双在奥古都皇室中被视为不详与异端的碧色眼睛,我没有魔法天赋,我控制不住力量,尤其是过于爆裂的力量会让我看起来异常糟糕。
在我六岁那年,在我即使再小心也还是没能忍住捏碎一根叉子的时候,我的母后终于彻底爆发。
她疯了似的把我送进黑塔里,没有人敢违逆她,所以我在黑塔里等了一个星期,那时我还心怀期望,等待着我那与情妇一起外出游猎的父皇回来救我出去,但是我终究没有等到,帝宫有那么多孩子,他早已忘记了我。
作为帝宫、皇室对皇后的妥协,于是我被所有人默认着遗忘,在黑塔里生活了八年,一个人、在那个漆黑幽邃的黑塔中生活了八年。”
他惨烈地笑着:“我的殿下,您说,这样的我还有什么?我什么都没有,所以我什么也不怕,我什么也不在乎,我可以随心所欲做任何事,因为没有人施恩于我、没有人慈悲于我,那我凭什么要慈悲于别人?”
女神紧抿着唇,看着他的目光怜悯而复杂。
弗里德希痴痴看着她,突然笑起来:“殿下,您不需要同情我,我不觉得痛苦,我现在甚至感谢命运,正因为它折磨了我,所以才有了现在的弗里德希大帝,我才能遇见您,我才能被您看进眼中,成为您身边最重要的信徒。”
他轻颤着、小心地握住她的手,捧着一点点贴在自己脸上。
他的神情虔诚又执拗,碧色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柔顺地像一只向主人讨宠的猫儿。
“殿下,我知道,我残忍、冷酷、胆大妄为、罪不可恕,但是我只有这样,才能活到今日,才能成为现在的我活生生站在您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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