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要面对了,他知道他要失去她了。
上帝为什么,总是要在他满怀希望和憧憬的时候,再把他打进地狱里去。
他死水般肮脏贫乏的生命力终于被赐予了一束光,无暇的美丽,让他一见钟情,但等他沉沦到无法自拔的时候,却又把这束光无情地拿走。
凭什么,凭什么?!
他的耳边突然有一个轻柔的声音在低喃,像魔鬼在蛊惑它的信徒。
它说,既然被发现了,就彻底放开吧,走上去,拥抱她、亲吻她,做尽一切你想做的事,哪怕神罚降临,在那之前你至少得到了你梦寐以求的。
它的声音越来越大,那诡谲又放纵的回音响彻他的脑海,几乎将他的理智吞并。
他终于缓缓往前走。
欧文癫狂的诅咒和谩骂回荡在走廊里,这位濒临疯狂的前太子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美丽女人,孤注一掷又撕心裂肺地控诉着弗里德希的残忍狠毒。
“阁下,请求您杀了他,杀了他!他是魔鬼,他是恶魔,他该死,早在他一出生就该掐死他,他毁了我们的一切,他早就堕落进黑暗。”
欧文颠三倒四地吼着,然后他的眼神一瞬间凝住,他直勾勾盯着缓步从黑暗中现身的弗里德希,突然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他快速往后退,蜷缩起来抱紧自己,惊恐大吼着:“别过来,救我,我不想死!我是皇太子!我不想死。”
女神从始至终都安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他的目光悲悯而温和。
听见脚步声,她慢慢转过头,琉璃般剔透的眸子看着渐渐走进的君主。
弗里德希一眨不眨看着她。
他碧色的眼睛里尽是翻涌的情绪,阴沉的、晦涩的,没有一丝光泽,像狂风暴雨中的天幕,黑暗得吞噬了一切光彩。
他一手握着剑柄,走来的步伐那么轻,像幽灵,无声无息地飘来。
他的姿态,他的神情,都是那么诡谲,压抑,让人头皮发麻。
但女神的神态没有一丝变化,她仍然那么沉静地看着他,用往日一样平和空灵的声音,唤着他的名字:“弗里德希。”
弗里德希顿住。
他痴痴凝视着她,好半响,僵硬的脸上缓缓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明明是笑着,却悲伤得仿佛下一瞬就会哭出来。
“好过分啊,我的女神。”
他垂下头,低低地呢喃着:“您知道的,我无法违抗您,我无法不爱您,我早就是您的俘虏和奴隶。”
比起得到您,比起占有您的快乐,我更无法承受的,却是您厌恶漠然的眼神。
他缓缓地拔出长剑,锋利的剑锋反射出他英俊又茫然的脸,像一具失去了灵魂的傀儡。
他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轻颤的手握住她的手,撑开她修长的手指,把剑柄放进她掌心。
他慢慢地跪下,握着她的手往上,让冰冷锋利的剑锋对准自己的心口,他仰起头,凝望着她平静的脸,咧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杀了我吧,我的殿下,我祈求您。”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着,紧紧攥着她的手,像一个失去理智的瘾君子,用炙热癫狂到颤抖的口吻:“我不能承受您的离开,不能承受您的厌恶,我宁愿死在您手中,我请求您剥夺我的性命,带走我的所有。”
他的手一点点用力,剑锋刺破华丽的外袍,殷红的鲜血如玫瑰绽放,迅速染红了雪白的衬衫,顺着剑锋流淌,一滴一滴坠到地上。
他像是自虐一样,在血腥中品尝着所有痛苦,享受着被她一点点掠夺生命的过程,他一眨不眨地痴迷地看着她,看着她美丽的眼睛,看着她精致的轮廓,喘息快慰又压抑。
他可以在死去的那一刻升上天堂,他战栗着叹息。
女神终于眨了眨眼。
她看着已经被刺入他心口的小半个剑尖,突然开口:“你忏悔吗,弗里德希”
弗里德希低笑了几声,血珠顺着他健壮的肌理蜿蜒,滴滴答答往下淌。
血腥又妖异的性感。
“我不后悔,我的殿下。”
他低柔着说:“我就是这样的人,即使再来一百次,我也还是会这么做。”
他紧紧咬着牙,突然勾起一抹残酷英俊的笑意:“如果要说后悔,那我也只会后悔,我的大意让您看见了我的不堪和卑劣。”
女神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突然松开手,长剑坠落到地上,溅起的血珠染脏了她洁白的袍角。
弗里德希的心仿佛随着剑一起坠下,骤然被摔进地狱,无法言语的恐慌顺着他的呼吸流淌,蔓延至四肢百骸。
“不,殿下,别离开我。”
他紧紧拽住她的袍角,他跪下去用带着血沫的嘴唇狂乱地亲吻她的鞋尖,他哽咽着:“原谅我,我愿意以死赎罪,不要离开我我的殿下,您想把我怎样都可以,只求您不要走,我不能失去您…”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这样的残忍,这样的虚伪,这样的傲慢,又这样的脆弱,这样的真挚,这样的卑微。
光明女神抿着唇看他,神色复杂。
她聆听过太多的祈愿,看见过太多或纯洁或黑暗的灵魂,但是她从不曾见过弗里德希这样的人。
他愚弄了她,他愚弄了神,但是他一点都不愧疚、不惶恐,他的悲伤那么凄厉绝望,像失去了他的所有。
鲜红的血在地上开出凄艳的花朵,他匍匐着的样子像是下一秒就会死去。
圣亚安的大帝,未来西泽的君主,当然不能在这里死去。
她终于又叹一口气,俯下身,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