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视线从笔盒上移开,好像污了他的眼似的:“跟别的被推荐的学员相比,苏慢比他们还优秀,这个名额就该给她,羡慕也好,嫉妒也好,这样的心思收起来,歪门邪道更不要搞。”
若是逢年过节,一些学生送些表示感谢的不算贵重的东西,梁老师酌情会收,可现在明摆着拿名贵钢笔换名额,功利心极重,这是对他师德的侮辱。
康秀云的脸黑得像锅底一样,梁老师这义正言辞的样儿是给谁看呢?她拿着钢笔的手往前伸也不是,往后缩也不是,尴尬地悬在空中。
梁国栋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不是我不想把这个名额给别的同学,实在是县里把这名额指定给苏慢,不是先有名额再挑选优秀学生,而是这名额就是苏慢的,她不去也没法给别人。”
“再说,工农兵学员的推荐不只看学习成绩,除去学习成绩,咱学校还有不少学生在其它方面表现突出,就是有名额的话,可能也轮不到你。”说完,梁老师拂袖而去。
康秀云像是兜头被人浇了一瓢凉水,僵立在原地,神色难堪地把笔收进衣袖里,眼睛里像似蹿出火苗一样盯着梁老师远去的背影,不想给名额就不给呗,说那么冠冕堂皇干啥?
那可是工农兵学员,苏慢不想要,可她却求不来,她感觉被鄙视了,自尊心遭到了践踏,这让她如何心甘?
她双腿像是裹满湿泥浆,步履沉重,艰难地挪进教室,正好有个同学拿着物理作业过来,也没看她脸色,上来就讨教题目。
康秀云一肚子火气没法发泄,抓起对方的作业本扔到一边,迁怒地吼道:“问什么问,你自己蠢连这么简单的题都不会,别人又不是你爸妈,有义务给你讲吗?”
那女同学想不到她会有这种反应,愕然又难堪,盯着地上的作业本,像是呆住了一样,一动不动。
李晓谷帮她捡起作业本,指着康秀云的鼻子开骂:“不想讲就不讲呗,你扔人家本子干啥,别仗着你成绩好就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
她又安慰那女同学说:“她就是这德行,从来不给别人讲题,生怕别人也学会了,显不出她来。”说完她看了看苏慢说:“要不你让苏慢讲吧,她应该会。”
苏慢:康秀云拒接的活儿她接了,那不就是明摆着对着干吗,不过她不怕,她对那女生说:“我看看那题吧。”
李晓谷拉着那女生坐下来,把作业本放到苏慢面前,苏慢看完题目,并不是很难,多亏她记忆力好,而且在上学之前她确实复习了一段时间功课。她拿出一张草稿纸,边写边给那女生讲。
看着苏慢三人头凑在一起,特别亲密的样子,康秀云更难受了,为啥苏慢一来就那么受欢迎。眼见着更多同学围到苏慢书桌边上,她更急了,她会做那些题同学们不会她才有优越感。要是同学都进步了,那不就真像李晓谷说的,显不出她成绩好了吗?那她该怎么办?
讲完题,同学们纷纷对苏慢表示感谢,有同学试探着问:“苏慢,想不到你物理也这么好,以后能经常找你讲题吗?”
看他诚恳又期待的神情,苏慢说:“当然可以,不会的题可以随时来找我,只要我会,肯定会给你们解答。”她觉得县一中教学质量一般,但同学们都很珍惜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都很努力,苏慢愿意跟他们接近,想让他们的勤奋感染自己。
苏慢有足够的实力和自信,教会了别人,自己依旧能够领先。她跟康秀云藏着掖着生怕别人赶上她之间的差别,除了人品,还有实力。
她的话音刚落,人群外传来鼓掌声,苏慢扭头一看,原来是梁国栋跟教务处主任。
梁国栋激动极了,朝苏慢竖着大拇指说:“自己有能力还带动大家一起进步,完全没把同学当竞争对手而有所保留,非常棒。”他又对着教务处主任说:“这一个多星期我一直在观察苏慢,她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视线范围内,我真想不到会有这样优秀的学生。”
苏慢:……怪不得这几天总感觉背后毛毛的?
本来学校给他安排一个初中毕业生进高三班,梁国栋的内心非常抗拒,听说苏慢的事迹之后,他也只是想让她试试而已。他想的是,如果她学业水平不行,一定会跟学校反映,坚决不能让她留在自己班级。想从自己这里混毕业证,没门。就是那次数学考试,也是为了检验苏慢。
他想不到苏慢不仅比别的学生成绩好,还乐于助人,毫无保留地给同学讲解各种各样题目,学业和品德俱佳。
教务处主任也被他的情绪感染,频频点头:“老梁,得到你的认可不容易。”
梁国栋过于激动,腔调都变了,文邹邹地说:“一个老师最大的幸运是得英才而育之……”尤其是本来以为是混毕业证的,结果是个非常优秀的学生,这种反差真是让人太惊喜了。
苏慢有点惭愧,啥英才啊,只不过她学过,而且她那个时代教学质量更高一些。
教务处主任来是跟苏慢确认工农兵大学的事儿,苏慢又把自己的意思表达了一遍。
教务处主任说:“你想好了。”
苏慢点头:“我想好了。”
中午放学,苏慢在学校门口见到了苏向东,一中的初中部跟高中部分在学校两侧,互不干扰,但大门口在一处。姐弟俩回到家,苏大厨已经在系着围裙做饭,要是他能按时下班,差不多跟苏慢、苏向东同时到家。
一实小离家属院也不算远,步行只需要十分钟,等苏慢喂完狗和鸡,又给大圣抓了一把花生,为了让大圣心情愉悦尽快适应新环境,苏慢还给它一只鸡蛋。刚忙完苏浪跟苏向南带着糖包到了家。
相比住在生产队,他们上学路上节省了不少时间,随便溜达几步就到家了。
苏向南一进门就嚷嚷:“完了完了,我在公社小学总考第一,现在差不多在班里排第四,主要是语文差点,等我期末考试,一定再拿第一。”
苏慢笑着说:“这是好事啊,现在知道天外有天了吧,这样你才能进步。”
他们五个现在都上学,肯定是住在城里,接受稍微好点的教育更好。
她在自来水龙头下接了水,帮糖包洗手,边洗边问,“糖包在新班级感觉怎么样?”苏慢最担心的是糖包,她早上给糖包穿上粉色小裙子,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又给她书包里放了几支苏向东巧手自制的竹蜻蜓,让她带去跟同学一起玩。
苏寒山正在炒菜,从灶房探出头来说:“我打过招呼,他们班主任会关照糖包。”
看来苏寒山考虑得很周到。
苏浪接话说:“我和苏向南下课就去看她,我们家糖包就是最好看的小丫头,还最受欢迎,大家觉得竹蜻蜓可新鲜呢,都爱跟她一起玩。”
两个哥哥也像模像样。
糖包扬起笑脸,脆生生地说:“有新朋友。”看她这样高兴,苏慢就放心了,她对糖包学习成绩没有任何期待,只要她开心,健康长大就好。
给糖包洗完手,让她去洗自己的小衣服,苏慢又问苏向东:“你怎么样,第一天去学校。”
苏向东说:“还好吧,不如上班自由,有很多知识要学,我在同班同学里年龄也算大的了,我也要争取跳级。”
苏慢完全不担心他,过不了多久,苏向东就会恢复学霸风采。她把目光转向苏浪,苏浪嬉笑着说:“我啊,你还用担心吗?”
苏浪的适应能力最强,只要他自己不觉得十四岁上三年级,年纪大丢脸就行。
兄弟姐妹聊得热火朝天,午饭已经做好,主食是米饭,菜是腊肉蘑菇炖粉条,还有醋溜土豆丝。边吃着饭,苏慢问:“爸,是你给我安排的工农兵大学生名额吧?我给推了,不去。”
她这话一出口,一桌子人都很惊讶,苏向东夹的一筷子土豆丝都掉在了半路上,他说:“啥,工农兵学员你都不去?为啥不去,那可是大学生,姐,你在想啥?”
苏向南说:姐你咋回事?咱生产队那个大亮不就是工农兵学员吗,他毕业就在粮站上班,多风光,粮站还给配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