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启听了,胡乱地点着头,半抱着何安然,先将他带至屋内。
他着实没想到何母会突然死了,又想起今日何安然看张家时羡慕的眼神,立马一阵心疼。
他不知何安然对何母是何种感情居多,但即便是恨不得再见不到对方,现下得知对方的死讯,恐怕心中也不会好受。
他不断抚着何安然的背,静静地陪着他。
何安然倒没如林启想的那般难受,他甚至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静坐一会儿后,他问林启:“要去看看吗?”
林启看着他,细细分辨着他的情绪,只是并没得出什么结论,于是说道:“你不想去,咱们就不去了。”
“哦。”何安然应了一声,又是良久没说话。
之后才缓缓叹了一口气,仰面躺在炕上,抬起胳膊压在眼睛上。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哪怕现在回想,他记起的仍旧是她恫吓自己时的恶毒,和看见自己被暗巷的人追赶时快意的目光,他不可能为她离世而难过。
可奇怪的是,自听到她死了的消息,自己就仿佛没了力气,什么都不想做。他想对林启说自己不难过,可就连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他都说不出口。
明明睡了一下午,可此时,他只觉得疲累。
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传来,接着他被抱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这个怀抱宽厚有力,仿佛将他一直无处安置的心都拥抱起来。
他下意识发出一声喟叹,顺着本能在他怀中蹭了蹭脸颊,觉得自己恢复了些力气。又过了一会儿,他才对林启说道:“去看看吧。”
林启顿了一下,然后低低嗯了一声。接着拥着他坐起,将他抱至炕边,蹲下身为他穿鞋。
何安然不知为何,突然就笑了起来,甚至还笑出声。
林启听见后,立马抬起头,直直地看着他。
“我像个什么都不会做的小崽子。”他摇着头,笑着说道。
大约是没从他的表情中发现不对劲,林启也笑了起来,直起身,手捏捏他的脸颊,说道:“你就是我的小崽子。”
完了。
林启说完,何安然就知道不好。分明是很平常的一句话,他却突然开始鼻酸,眼泪都未流过脸颊,直接啪嗒掉在地上。
他连忙抬手擦了擦,看着林启说道:“我不难过,真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会哭……”
林启闻言,更觉心疼,抬手摸摸他的脑袋,声音沉沉:“嗯,我知道。”
他的目光变得幽深,仿佛想到多年以前的往事。
何安然的此时的心情,他自然是知道的。
何母死了,不值得难过。
可她一死,何安然多年的委屈、不甘,再得不到回应,无法奉还,甚至就连能憎恨的人都没了,必须全部吞进肚子里。
可怎么甘心呢?
这十九年被错待的经历,如同附骨之疽,没有办法摆脱。以后的日子里,只要闲暇无人时,就会跑出来叫嚣作痛。
甚至在最欢喜的时候,都会突然有一种报复的快感,以为自己过得好,必然能让她气急败坏。
可想到她根本看不到这些,又瞬间被抽走了力气。
如同对着空气出拳,什么都打不到,只是耗光自己的力气。
林启长叹一口气,何安然哭,不过是不得不忍下这十九年不甘的委屈罢了。或许还要在心里劝自己看淡往事,宽容死者,这种滋味,怎么可能好受。
他现在当然不知自己为什么会哭,因为只有在往后千百次的咀嚼、回味中,他才能慢慢理清自己对何母的感情,明白此刻的心情。
想到此,他不再一味顺着何安然的话,而是抓住他的手,认真问他:“你到底想不想去,若是不想,不必怕村中人嚼舌根,也不必担心日后会遗憾。”根本不会有那一日的。
他的神色太过严肃,何安然不由一怔,可琢磨一下林启话中的意思,非但不觉得害怕,反倒觉得心底暖烘烘的。
他自然能明白林启的意思,不过是让他顺从自己的心意,不要因外物勉强自己罢了。
何安然想着,方才还低落的情绪一扫而空,嘴角也翘了起来。同林启在一起后,他时常会惊讶于他的细腻,也震惊于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汉子。
他笑着注视着林启的眉眼,直到林启一脸莫名地摸着自己的脸,问他怎么了,才回过神来。开始认真琢磨林启方才的话,思量片刻后,还是想要去一趟。
“我想好了,还是去看一眼吧。”他看着林启,认真答道。
林启沉吟片刻,说:“好,不过提前说好,但凡有一丝不快,咱们立马就走。”
何安然又笑了起来,点着头答应。
林启这才从衣柜中拿出两件厚外衣,一人穿了一件,往何家走去。
他们村子人少,平日里谁家有婚丧嫁娶的事,听到消息的人都会赶着去帮忙。可何老三家算个例外,毕竟他家的汉子从没帮过别家。
而且今日又是大年初二,不少人去岳家走亲戚了,还有人怕大喜的日子里沾上丧气,因此来的人寥寥无几。
有几个闲着无事来凑热闹的,也不走近,只怀里揣了把瓜子,在巷子外边嗑边听着何家的动静,不过是想看这懒汉家的丧事怎么办罢了。
“林兄弟和然哥儿来了啊?”
此时暮色已浓,两人走近后,汉子们才认出来他们,连忙问候一句。
“嗯。”林启微微笑着应了一声,看几个汉子给他们让出路来,便牵着何安然进去了。
待他们进了院子,这几个汉子才彼此使着眼色,其中一人挤眉弄眼地说道:“林启瞧着心情不错,这也算是死了仇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