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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放鹤:“……危险啊!”“没事儿!”秦山头也不回,双手扒拉着分开荒草,深一脚浅一脚到了柿子树下。他往掌心吐了口唾沫,搓着手,又紧了紧裤腰带,一跃而上。柿子树一面悬空,以相当夸张的角度向外倾斜,秦山挂上去,活像随风飘荡的腊肠,看得人心惊胆战。“七哥!”秦放鹤一阵窒息,忙不迭往下爬。山坡很高,如今的他营养不良人小腿短,得倒背过来,努力伸长了腿才能碰到地面,然后顺着一点点往下滑。积雪初化,泥泞不堪,十分湿滑,他憋得脸红脖子粗,还差点摔个大pi股墩儿。秦放鹤踉跄几步站稳,又羞又气。干,我怎么这么矮!等他吭哧吭哧爬下去,再回头,就见秦山早三下两下上了树,钩住一支挂满果实的树枝摇晃着,猿猴般灵巧。待赶到树下,正逢秦山“刺溜刺溜”下树,一时间尘土飞扬,树皮碎屑乱飞,四肢简直都要摩擦出火星子。“你咋过来了?”稳稳落地后,秦山从背后掏出插在裤腰带里的树枝,哄孩子似的塞在他怀里,大手一挥,浑身上下都写着得意,“走走走,上去,上去吃!”秦放鹤一口气险些没上来,二话不说跳起来打他,“吃你奶奶个腿儿!”秦山哎呦一声,委屈巴巴地抱着脑袋,“你咋打人呢?”“打的就是你!”秦放鹤气得要死。没人比他更清楚生命的脆弱。现在的秦山在他眼里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熊孩子,该打!“柿子柿子!”秦山心疼得要命,手忙脚乱伸手去接,气得秦放鹤又把那枝柿子丢回,自己吭哧吭哧往上爬,然后……爬不上去!“……噗。”一个没忍住,秦山就在后头笑出声。天冷,鹤哥儿穿得肥大厚实,从后头看跟个矮冬瓜似的,顾涌顾涌,怪好玩儿的。羞愤交加的秦放鹤脑瓜子嗡嗡作响,才要发作,便觉脚下一股大力袭来,整个人被秦山撅了上去。“啊!”秦山先放了柿子,自己麻溜儿爬上去之后又去拉秦放鹤,挠着头小声嘟囔,“你咋跟我爹似的。”得亏不是娘,不然这会儿棍子早抽腚上了!见秦放鹤的眼刀子劈里啪啦甩过来,秦山终于识趣地将剩下那句话咽回去,小心翼翼把柿子递过去,憋了半日才憋出一句,“别看丑,可甜啦。”面对饥馑,“甜”这个字眼的杀伤力成倍放大。柿子早已熟透了,挂在梢头风吹日晒,有些干瘪,但恰恰因为水分流失而越加甜蜜。一颗颗果实沉甸甸软乎乎,滴流嘟噜向下坠,乖巧动人。皆因此处偏僻荒凉,这才剩下些高处的没被人摘走。皮儿很薄,又软,秦放鹤一时不知该如何抓取,却见秦山笑嘻嘻地将五只手指虚虚合拢罩在整个柿子上,然后指尖微微发力,一拉一拽,那熟透了的柿子就“啵”一声轻响,彻底脱离干瘪的果蒂,露出湿润的橙红的果肉来。“哝!”秦山往柿子底部吹了几下,拂去尘土递过来,努嘴儿做了个吸的动作,然后自己也拿了个吃。秦放鹤没吃过这么软的柿子,学他的样子将嘴巴对准果肉处,用力一吸。唔!喔。熟透的果肉早已化作甘浆,软的滑的丰盈的,“滋溜”一下窜入口腔,湿漉漉满当当一汪,原本饱满的果皮瞬间干瘪下去。好甜!好凉!好满足!凉意姗姗来迟,冰牙,冻得小哥儿俩直打哆嗦,却舍不得放开到手的美味,一边嘬着牙花子打哆嗦一边面面相觑,复又哈哈大笑起来。“好吃吧?”“……嗯!” 炭火煨芋头白家书肆。孙先生低头看看手中书稿,再抬头看看眼前的少年,神色扭曲。还真就是穷得坦坦荡荡啊!就没见过用草纸交稿的!他,他们甚至连笔墨都没舍得使,直接用削尖了的炭条在上面书写,才刚自己不小心按到字,手指肚都黑了!难为力道拿捏得当,竟没划破草纸。当事人秦放鹤的表现堪称从容,左脸写着“穷”,右脸写着“困”。如果可以,他甚至不介意直接在脑门上拉个横幅,上书“没钱”二字。秦山也觉得没毛病。实际上,他正沉醉在话本内容中无法自拔,放空的两眼中透出清澈的愚蠢。
鹤哥儿真能干啊,狗日的,写出来的话本好看死了,比他早年听说书人讲的更有趣!半大少年暂时对狗血爱情故事没啥感觉,行走江湖对他的吸引力大得多了。听秦放鹤念完《降妖江湖》的当天他就下定决心,长大后就要当个侠客,降妖伏魔!可万一我也是妖怪咋办?唉!愁人!如此剧烈的冲突,足足扰得十二岁少年接连两宿睡不着觉。他第一次对莫须有的未来隐患担忧,半夜翻来覆去在炕上烙饼,甚至一度跑到院子里嘿嘿哈哈,烦得秀兰婶子半夜抄起烧火棍往他腚上抽。“娘,你说实话,我是不是你捡的,其实是妖怪生的?”他一边捂着pi股跑,一边发问,语气中明晃晃透着期待。秀兰婶子:“……”她冷笑一声,撸起袖子打得更猛,“是,当初老娘就不该把你从粪坑里捡回来!”“然后呢?然后呢?”挨了打的秦山并不介意自己被撵出家门,他迫切地想要知道以后的事,可秦放鹤说自己也没想好。秦山有点失望,但更多的还是期待。他忽然觉得自己的生活多了几分色彩,原本熟悉而乏味的一切都充满了未知的刺激,好像一睁眼,前方就有某种色彩斑斓的物件远远冲自己招手,引得他不断往前跑,往前跑。而现在,这种期待和未知的刺激,成功转嫁到孙先生身上。炭条写的字有点小,他不得不坐在门口,迎着光,眯着眼睛,努力分辨内容。开头,哼,才子佳人,没什么稀
', ' ')('奇的。嗯?两人竟是自小分别的兄妹?!嘶!孙先生猛地瞪圆眼睛。哦,太刺激了!秦放鹤挑了挑眉,哦吼。古代话本确实很刺激,但它们的刺激更多体现在性上,简单来说,就是抛开伦理道德,依靠简单粗暴,不加掩饰的赤裸裸的感官描述来吸引读者。但狗血不同,那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来自精神层面的勾引和诱惑,身处道德之内,却又在边缘反复试探,令人心痒难耐欲罢不能。孙先生不禁开始着急。这都是亲兄妹了,后面怎么处?坊间倒也不是没有类似的话本,咳咳,但看到这里,他已隐约觉得这位笑长生先生并非常人,大约不会那么写吧?孙先生习惯性摸过大茶壶来灌了口,然后将食指在湿润的嘴皮上沾了沾,小心翼翼掀开下一页,复又眯着眼睛探着脖子读起来。唔,原来哥哥是抱养的!这就对了嘛,童养夫!我懂!孙先生了然得砸吧下嘴儿,很有点成竹在胸的得意。不过若只是这样,倒也算不得一等,来来来,我看看下面的……什么?佳人吐血了?!才见峰回路转,却又逢佳人抱恙,着实叫内心深处自诩才子的男人们揪心,孙先生几乎从大圈椅里面弹了起来,忙不迭去翻下一页。嗯?嗯嗯?!这就没了?!他不敢相信地瞪大双眼,猛地抬头,直勾勾去看秦放鹤。秦放鹤微笑,颔首,“家中长辈未写完。”孙先生:“……”人言否?他瞅了秦放鹤一会儿,倒没怎么起疑是这小子代笔。一来这两份手稿字迹截然不同,风格迥异,断然不是一人所为;二来么,这两个本子看似轻描淡写,其中却蕴含颇多道理,更兼见多识广,非有阅历者不能为。两位先生如此大才,之前却未曾崭露头角,着实埋没了。短暂的安静过后,孙先生忽嘿嘿笑起来,一拍脑门,短胖的脸上头一次显出和气,“果然是我年纪大了,许多事都记不得……”说着,就转身往后头去。秦山凑到秦放鹤耳边,低声嘀咕,“胡说八道,我爹看着比他大一轮呢,我啥时候尿炕都记得清清楚楚。”秦放鹤忍笑,“生意人的嘴,骗人的鬼,听听就算。”这话说得有趣,秦山也跟着嘿嘿发笑。说笑间,孙先生抱着一大包东西去而复返,行至秦放鹤跟前打开来看,却是些笔墨纸砚。都是两刀玉版纸,一支兔毫笔,一条长墨,如此攒了一模一样的两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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