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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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奶撑到了这一年的立夏前夕,七十从心所欲不逾矩,她最后的光阴里在家门前看山看水,看得见点苍山上雪线上移,飞鸟掠过,是万物苏醒的明媚季节。

丧葬按白族习俗,老人去世照“白喜事”办,尽管家中亲人子嗣不多,杀猪宰羊宴请宾客不能免。

虽然大部分葬仪流程都是李景恪提前安排好的,但李景恪全程只作为非亲属关系的吊唁人出现,否则不合规矩,也违背逝者生前遗愿。

许如桔分身乏术,甚至来不及悲痛欲绝地忧思太多,主持大局的事还得自己来做。从送终守灵、超度亡灵到出殡安葬的那段时间,陆陆续续还来了许如桔之前的很多学生,也算某种难得的慰藉。

最后还是妥当的在村里简单办完了。

距离出殡日那天过去已经半月有余,日子终究要步入正轨。

池灿那天跟李景恪一起去过灵堂吊唁,感觉人就像一缕轻烟,离开的时候怎么样伸手抓也是抓不住的。可是在肉体消亡之前,灵魂的隔阂好像更早一步,也更叫人无力。因为不是好孩子所以会被拒之门外。因为无所归依所以更变不成一个好孩子。然而池灿无法完全贴近李景恪的人生,无从得知李景恪全部的心情,李景恪高大挺拔而忽然显得消瘦的身躯屹立在那里,平静默然,犹如一道孤峭的山峰。

老天爷好像真的不太公平,让有的人生来就应有尽有而学不会珍惜,却让有的人千辛万苦得到为数不多的一点,也总是轻易不断地失去。

夏天正携着猛烈的阳光到来,池灿已经换上了最后一个夏季的短袖校服,而连冬天都常常穿得不多的李景恪,竟然少见的患上了一场感冒。

感冒不是什么大事,可在这个特殊又不特殊的节点,李景恪感冒放到池灿眼里变得非同小可。

池灿自己很久都没有再感冒过,家里不剩什么药,他掏出最后一颗药丸递给李景恪的时候,问过要不要去买。

但李景恪本就从不把这些小病小痛当回事,只随意说过两天就好了。

遖鳯獨傢

这天李景恪轮休在家,没有跟要去上学的池灿一块儿起来。池灿早上出门前,趁着李景恪睡着了,趴在床头摸过李景恪的额头,隐隐约约有些热,可他分不清到底是李景恪的体温就如此还是在病中发烧。

临近高考,池灿往常按照和李景恪的约法三章,并不带手机去学校,不过这天他悄悄带上了。

如果李景恪一个人在家真的有了需要,就可以打电话给他。

为了让李景恪知道这件事,他中午午休时非常紧张地将电话拨了过去,李景恪接了,声音比平常低沉喑哑,知道他擅自拿了手机去学校也没说什么,只让他在学校好好学习,别想东想西。

池灿最想问最想说的话都还堵在嗓子里,电话就被挂了。

他希望哥哥不要太难过。不管李景恪相不相信,他会一直待在李景恪身旁,和他站在同一边,永远也不会离开。

放学后池灿直奔古城里的药店,拿钱买好了感冒药,回家的脚步走得急急忙忙。

许是心中想得太多,又压不住事,池灿赶到了家门口就几乎快忘记李景恪还在家,带着浑身热气“哐当”推开门的时候没收住力,弄得惊天动地的。

李景恪回头看了看他,开口问道:“又有人在后面追你?”

“没有,”池灿讪讪笑了笑,轻轻关上门走进来,“我想快点回来,反正我跑得快。”

“你跑得是快,”乍一听仿若夸奖,李景恪说,“是忘了给你栓根绳子了,在马路上横冲直撞嫌车开得还不够快。”

李景恪的电脑上是黑屏,手机也放在手边,池灿不知道他刚刚这段时间在做些什么,今天这一整天又在做什么,会不会无聊。想着这些,池灿被骂几句也不在意,李景恪是在担心他,让他慢慢走路注意安全的意思。

他停在桌边看李景恪时是俯视,太高了,就手臂撑着椅子边半滑下来,慢慢靠过去说:“哥,已经栓着了。”

池灿握了握李景恪的手臂,故意晃着脖子给人看,他露出柔韧线条的颈脖上挂着那根红绳吊坠。校服衣领遮得住坠子,但遮不住红绳。

“我以后不跑了,会注意安全的。”他隐约感觉到李景恪的严肃态度,紧接着保证道。

李景恪笑了一声,顺势满足他般不紧不慢按着他的后脑勺和耳侧揉了揉,又还有气,粗糙发热的手掌磨在皮肤上用了点力,池灿被弄得一栽一栽,略微丢脸。

然后才拉着池灿起来,李景恪看见了他另一只手中的塑料袋里的感冒药。

池灿来不及理顺头发了,放下书包就去端了李景恪的水杯来,再把药拿给他,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冒出了些悲伤的感觉,像蒸汽一样顶开喉咙口,再弥漫在遮掩不住的表情上。

他对李景恪说:“只吃昨天那一粒是不行的,我问过药店也看过了说明书,哥。”

李景恪默了默,接过药掰开,然后在池灿的注视下端起水喝了。

“生病了就要吃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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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灿收捡着药盒,系上塑料袋,为了证实自己的合理,嘴里碎碎念地说,“你不也这么说的么,吃完药才是真的过两天就好了。”

李景恪轻嗤,拿过他手里的袋子扔到了窗台上,然后伸手捏住了池灿的手指,说道:“怎么变得这么啰嗦,怕没人给你洗衣做饭上不了学了啊。”

池灿看着李景恪,忽然变得怔怔的,开口说:“不是的,”他喉结动了动,声音很低,“是如果难过太久的话,我也会觉得很难过,为什么不能让哥快点好起来呢……”

他的手心软软的,带着汗水的潮气,李景恪退坐开了一些,把他拉近过来。

池灿只被稍稍一拉,就贴着李景恪坐了下来,两腿交叠着挤在桌子腿边,他坐在李景恪怀里,李景恪紧绷的肌肉靠起来硬硬的,体温很高。

他转了转头,李景恪正看着他,灼灼的目光仿佛也有温度。

“今晚吃什么?”李景恪问了一个让人始料未及的问题。

他总是习惯性回避太过炙热直白的感情流露,似乎直接忽视略过就能万事大吉。但池灿无时无刻不在做这样的事。李景恪看见了就要面对,对上眼睛就要承认,池灿让他无法回避,也不忍心。

“吃……”池灿说,“我出去买。”

李景恪点点头,有一搭没一搭搂着池灿的胳膊上下摩挲,还帮他捻掉了根衣服线头,然后低头找到池灿躲闪的眼睛,问道:“还在难过啊?”

池灿没有回答。

“难过的时候心都跳得这么快,”李景恪说,“怎么让它快点好起来?”

池灿呆了呆,稍微弓着上半身试图远离李景恪一些,李景恪瞬间察觉,不悦地箍紧回来,牢牢把池灿固定在身前。

他想起祭祀出殡那天结束,在上和村外碰见池家的那一群人,不禁猜测,如果当初池灿有人要了,又或者李景恪不缺那笔钱,阿奶从未住院和性命垂危,这一切又会变成什么模样?他们该在以什么方式度日?

李景恪不愿再细想,也知道没有意义。

池灿的心跳得很快,也会因为李景恪难过,变得郁郁寡欢,李景恪低下头像要吻他,他就已经急急地凑上去,让李景恪的嘴唇落在他的唇上。

他们的身体紧紧挨在一起,心跳碰撞着却仿佛愈演愈烈,还要跳得更快了。

李景恪捏着池灿的下巴,池灿的喘息跟着变急,他抬手抱紧李景恪的脖子,让湿热的舌尖舔舐进口腔,抚慰一般又迎合上去轻轻吮吸回吻。

池灿开始变得大胆,手四处探着,很快被李景恪捉住,不能再动。

或许为了让池灿不要多想,不要再给这间狭窄而属于他们的家再多增添难过,李景恪松开池灿等他喘了一小会儿气,又贴近过去含住了池灿的唇瓣,有一下没一下啄吻,手指抚摸着池灿发热的脸颊。

池灿忍不住轻哼出声,直到门口响起一阵突兀的敲门声打断了他们。

屋子的隔音效果向来不佳,池灿耳朵一激灵,变得异常慌张,听见是许如桔的声音后更是停顿下来,紧闭上了唇。

“害怕?”李景恪平静地看他一眼,按着他的后脑勺,有些凶地在他唇上咬了一下。

池灿吃痛地捂了捂嘴巴,被拉起了身,他从李景恪身上离开后立即坐回了自己的座位,身上的校服和头发没来得及回神打理。

他看见李景恪打开了门,门外站着等待的许如桔。

许如桔的眼神直直看了进来,池灿做贼心虚的感觉前所未有的强烈,忽然窒住了,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才好。

门很快又被李景恪带关上,屋子里只留下了池灿一个人。

李景恪走在许如桔身后,往外两步绕到天井的树下,她转过身看向他,仿佛短短几步路已经酝酿了无数话却不知如何说出口。许如桔没有听见,但李景恪知道她是看出来了。

许如桔深深皱起眉头,不敢置信地问:“这就是你说的有分寸吗?”

跟着贴到了门口的池灿什么都没听清。

他干脆翻身靠坐在门边,舔了舔嘴角作痛的地方,只感觉自己也已经不会再是个好孩子,却没什么好遗憾。

他因为可以做李景恪喜欢的弟弟而重新变得心安。自然,做小狗也行。\x05\x05\x05\x05\x05

你为什么不推开我

池灿背靠着门呆坐一小会儿,趁机抬手摸平头发整理衣服的时候也没注意,手肘顶到门上,顿时哐当一响,在寂静的屋里屋外都尤为突兀,声音大得惊人。

微暗的天色下,楼里亮着或白或黄的照明灯,四处都有人声响动,噼啪哐啷。

只这一声令天井里本就凝滞僵持的氛围更雪上加霜。

许如桔知道如今再多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她看着李景恪低敛着的眉眼,这么多年似乎读懂过,却终究似是而非、无法看清,竟也有些恍惚起来。

大约十八年前,李景恪被池正茂从那家快倒了的福利院带回风城,收做养子,许如桔便认识了他。对从有记忆起就没有父母,待着的福利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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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魄得只剩几个佛教义工的孤儿来说,能被家庭收养无论如何都是件天大的好事幸事。如今回头再看,倒是只让人冷冷发笑。

池正茂是心血来潮想要儿子,而原本还没有生育打算的陈英则是毫不知情,被迫接受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养子。

第二年她生下池灿,早已有了自己的打算,更没有心情多管池家那些破事。

那一年,刚上初中的许如桔和李景恪同校不同级,年纪比他大两岁,两人连话也没说过。但那天她又在放学路上撞见同班同学被人堵在路上敲诈勒索,为首的就是池家大伯那个张狂跋扈臭名远扬的儿子。许如桔也常遭骚扰,心惊胆战地往回走,碰着身躯嶙峋但长得很高的李景恪,是一时情急才找的他。

她不得不承认,那一瞬间并没有替李景恪考虑过将要面对的后果——李景恪在池家过得不好,冬天也只有两件薄得贴身的单衣,黑发下后颈脊骨凸出,沉默而木讷,心中应该有很多怨恨——她对上那双眼睛,莫名笃定李景恪会帮她。

李景恪不全是为了帮她,更为给自己一个了结。

只是也是到了后来才知道,人生没有了结可言,既没有那么容易死,也找不到为什么被生下来的答案。一旦与人产生关系就势必带出恩与怨,生死之间也牵连不断。

阿奶下葬后逐渐进入雨季,天黑得不快,但山上乌云压顶。许如桔再对着李景恪这双似乎无波无澜的眼睛,竟然已不忍多看。

她叹了口气,说道:“我跟你认识将近二十年,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但你和其他人,任何人在一起都可以,为什么非得是……池灿他不是你弟弟吗?他的人生才刚开始,不可能永远只待在这个大山围绕的地方,当年他才那么小,也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小桔,”李景恪打断了她,声音带着感冒没好的喑哑,说道,“你可能误会了,我和池灿没有在一起,也没有像你以为的那样我要绑了他在这里,替别人赎罪。”

“但池灿有权决定他自己想要什么,”他无所谓地笑了一下,“要去哪里,跟谁一起,都是他自己的事。”

许如桔皱紧的眉头没松,却已经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又能站在什么立场继续反驳。

“我下个月就去昆明了,这边房子过几天就退,”她最后仍然把这趟过来要说的话说了,多提了一句,“下个月池灿也考完试了,听说月中池文茂会从北京回来看一趟。”

李景恪扯扯嘴角说:“他回不回都一个样。”

许如桔说:“你知道了就行。”

再打开那张门的时候,池灿已经站起来,手上拿着钱,徘徊在门边仿佛要出去,却一直都只在这门边晃悠。

池灿心猛地一跳,看着李景恪和许如桔都在门外。他们谈了不短的时间,在池灿看来是如此漫长和煎熬,而此刻两人的神色都说不上很好,至少并非愉快。

“池灿,”许如桔先开的口,“还没吃晚饭,是不是肚子饿了,小桔姐带你出去吃一顿。”

池灿看了眼并不出声的李景恪,缓慢回神,说道:“谢谢小桔姐,不用了,我正打算出门买饭呢,我哥他感冒了。”

“我之后就不在风城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回来看你,”许如桔笑了笑,说,“再请你吃顿饭,不行么?”

李景恪用眼神示意着,也开口道:“去吧。”

池灿往外走了几步,见李景恪没有要走动同去的意思,有些不解地问:“哥,那你呢?我们一起。”

许如桔说:“你哥哥不跟我们一块去了——”

“刚刚来了电话,临时有点急事。”李景恪解释。

池灿在他们一人一句的来回下弄得昏了头,心中隐约觉得奇怪又不安,能想到的只有他刚才在和李景恪接吻,而恰好赶来的许如桔发现了他们的事情。

他还是转头看了李景恪一眼,李景恪按了下他的脑袋,神色平和,然后走进屋子。

跟着许如桔还是在当初那家酸汤猪脚火锅店坐下,池灿心不在焉地看着桌面,来之前执意从书包拿了手机和钥匙,这会儿校服裤兜里沉甸甸往下垂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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