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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灿突然不会讲话了,打好的腹稿消失无踪,干巴巴说了一句:“我回来了。”
“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对面的声音变得不太清晰,环境音噪杂,池灿打扰了他的工作。隔了两秒,他似乎起了身,想了想之前池灿说了什么,于是问道:“从哪里回来?”
池灿蹙起眉,被噎了一下,汇报一样说:“两周前3月14号从风仪机场回的风城,今天刚刚从漾水坐车回来,工作已经结束了。”
“好,知道了。”
“哥”
池灿还在犹豫,一个字卡在嘴边还没有说出口,电话就挂了——他的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
一颗心短短几秒内大起大落,池灿捏着手机恍惚站在人流密集的路边呆了一会儿,垂头丧气地缓缓走进这家白族私房菜饭馆。
饭馆这么多年都没什么变化,装潢普通,墙面上贴着大幅的菜品照片,本土正宗的味道,生意长盛不衰。池灿走进去时先碰到正忙里忙外的老板,老板见了他惊喜一笑,往楼上指,但没来得及说上话,应答着角落一桌客人。
池灿也笑了笑算作打招呼,转身先上了二楼去找林辉和孟新泉。
脚下木板嘎吱作响,他踩着狭窄陡立的楼梯往上,踏完最后一级台阶站稳后走了两步,在二楼寻觅着同伴的身影。
他看见迎面坐着的孟新泉在扬手跟他打招呼,而孟新泉旁边坐着的那桌人正起身打算离开。其中背对着池灿的那位穿着从前池灿没见过的休闲款西服,身姿挺拔却透着股挡不住的随性,站在本就层高很矮的二楼显得更高大。
池灿在震中停留得太久,此刻在这里居然分不清是自己在颤动还是余震又来了,眼前产生了重影。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人转身,目光习惯性投往某一高度,停留在李景恪背光下挺直的鼻梁、漆黑深邃的眼睛和看不清表情的脸上。
李景恪注意到他的目光,双眸微眯,直勾勾看过来。
“池灿!愣着干嘛,这边!”林辉朝他喊道。
池灿深吸一口气,保持着平静,很慢地走了过去。这是李景恪教过他的。
类似于一种雏鸟情结,池灿能从任何一件随机小事里想起李景恪。他人生的参考详解。
无论他们的关系流动或僵持到了哪里。
二十四岁的池灿现在把它定义为带了些许怨念的雏鸟情结。
两边的餐桌共同形成一个夹道,李景恪站在过道中间跟客户有说有笑地告别,那人说不用送了,车就在楼下巷子里。他一向不拘小节,已经提前结过账,没有跟对方一起下去。池灿经过夹道时不得不放慢脚步停下来,停在了李景恪面前。
李景恪目送客户下了楼,半晌,垂眼看向身前似乎因为他挡了道而不得不停下的人。
池灿被他的影子笼罩了一半,脸上半明半暗,这些年拼命长高,个子还算高挑,齐平到李景恪的下巴。他在漾水淋了雨,黑发发梢还没有完全干透,唇色很浅,瞳孔被半边光照得水光透明,看起来面无表情。
他委屈倔强又沉默地看着李景恪的这副样子倒是丝毫没有长进。
李景恪倾身去拿烟和手机,似乎稍稍让出了点间隙。
可是仍然不够一个成年人通过。
“喂,帅哥,麻烦让一下,让我朋友过来呗。”孟新泉性子急,看着急不可耐地说。
池灿张了张嘴,越需要把两人关系解释清楚,他的喉咙就越干涩。
李景恪低声笑了笑,看着池灿停顿少时,终于说:“不必介绍那么详细的。”
指池灿刚才在电话里的汇报。
池灿从去年暑假结束回学校起就再也没见过李景恪,今年寒假借着赶研究生毕业论文选题也没有回风城。
无论发生了什么,贫穷或富有,李景恪是一位言而有信的抚养人,曾经说过会一直供他读完研究生,这期间依然按时给他打学费生活费,偶尔打电话谈之前池灿为获得实践积分给公司做的未完的项目,顺便问钱收到没有,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池灿没忍住给李景恪发过的消息,在李景恪看来大概是无关紧要、不想理会的事,于是从未回复。
池灿单方面认为他们是在吵架冷战,或者已经分手。说分手其实不对,他们一直在一起,却没在一起过,没有手可分。
这次他回来边实习边赶论文,已经落地风城两周,住在单位宿舍里,也没有家可回。
池灿静默片刻,却先解释起来:“刚刚我手机没电了。”
李景恪挑了挑眉,点头说:“没关系。”
“什么情况?你们认识啊?”孟新泉见此诧异地说。
这一声令池灿回过神来。
他其实被李景恪看得有些局促不安,要靠挺直背脊来显现自己已经成熟,是个能自己做决断的大人,可心中依然觉得自己像个因为离家出走犯了错,所以要遭受内心煎熬的小孩子。余光里他看见李景恪稍转过身来,跟林辉和孟新泉点了下头,更
', ' ')('像在替池灿这个一直沉默不语、怠慢了朋友的晚辈表示歉意。
池灿终于抢先一步开口介绍道:“这是我哥,李景恪。”
空气突然凝固了,另外两人似乎一时半会都没有想到。孟新泉长长“哦”了一声:“他就是那个养你长大的哥哥啊。”
“抚养几年到成人而已。”李景恪自然地纠正,眼神扫过另一侧的林辉,池灿注意到了,短促突兀地介绍道:“这是林辉。”
林辉连忙站了站,谦逊地和李景恪握了个手。
“我叫孟新泉。”孟新泉紧跟着自来熟地自我介绍。
李景恪笑了笑,走前提醒道:“吃完饭别玩太晚,晚上天冷,不好打车。”
池灿紧皱的眉头就没松过,心里空落落,见李景恪要走,迅速伸手拦了一下李景恪,只低低拦到手臂下方:“……哥,你去哪啊?”
“约了人。”李景恪说。
李景恪侧身从池灿身边走过时,不经意碰了碰池灿的肩膀,手指恰好刮过他脖子边露出来的红绳,又仿佛没有。
旧照片
碰见池灿的哥哥,本只会成为他们吃好这顿饭之前的一个插曲;碰见李景恪,却成为池灿更加吃不好这顿饭的序曲。
孟新泉和林辉没有多问。
池灿孤零零住在单位单间宿舍的时候就被问过,他家就在本地,为什么不回家,池灿当时说跟家里人闹矛盾了,不愿多谈的样子;有一次小会讨论,谈及孤儿和留守儿童抚育问题,池灿也不小心提到过,他家中只有一个哥哥。
从刚才的情况来看,池灿跟他哥哥的关系确实不是很好,颇为冷淡,但又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
饭后他们从饭馆离开,沿着古城街道一路往回走,吃饱喝足后倦意开始笼罩上来,早已丧失充当游客的心情。
孟新泉早早在手机上打好了车,定点就在前面的南门楼,计划和池灿、林辉一起三个人同乘一辆回宿舍。
她询问池灿的时候,池灿却犹豫了,缓缓说:“突然想起来我今晚还有点别的事,不回宿舍了,你们的车到了吗,先走吧。”
“这么晚了什么事啊?”林辉问道。
他们的车已经到了,正停靠在路边等待。
池灿停下脚步,笑了一下说:“去见一下以前的朋友。”
池灿跟他们告别后,在古城外看了一圈,走进了马路对面一家过桥米线的小店,跟店里的阿奶打了声招呼,问能不能坐坐。
看店的阿奶白发苍苍,招招手说坐。
池灿从工作包里拿出电脑,在底下垫了一小张餐巾纸就放到了桌上,再用数据线连上手机,刚刚在饭店给手机充了些电,可以直接使用。
今天在漾水除去直播,拍的主要素材已经由张老师带回台里,他们实习生还有剩下的个人作业。
复盘白天的工作,虽然只是临时被带去学习,跟其他少民沟通不了在所难免,但语言不通依然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哪怕是在风城除普通话外最通用的白语,池灿听得懂,却不会说。以前缠着让李景恪教过,但他很懒惰没学会。
而李景恪甚至不是风城人,却比他还更像在这土生土长,活得游刃有余。
不能再乱想了。新闻解说词马上要交,明天要跟去机房看粗编的片子,晚上演播室有重录的节目也要观摩。心情越乱事情越多,池灿深呼吸着,强迫自己进入专注状态,刚敲了没两个字,忽然又想起去年暑假在李景恪那里的实践项目还有后续,新的衍生项目正在进行,他上回把返工的东西交过去又被打回来,说好这两天就改好。
李景恪的电话十分巧妙的在这时响起了。
池灿很快接起,心里带着点期待:“哥……”
“旅发会先导片的资料,在催了。”李景恪公事公办地开口。
群里那边对接的甲方下午已经催过一遍,作为独一份被老板催促的人,池灿坐在小店的板凳上,抽走数据线转了个边对着外面马路,说:“他们要求反复改,次数太多了,今天漾水地震要发新闻稿,我现在不是很有空。”
他一开始想态度强硬一点,但是跟李景恪说话,又自动软了一点。
“他们的要求在合理范围内,池灿,这是你承诺接的任务。”
“在合理范围内吗?为了迎合统一性安排和计划中的指标,他们加了多少毫不相关的内容?一会儿一个样,我写得难道很差吗?”池灿补充道,“但我没有说不做了。”
那边传来了细微的关门声。
李景恪等他说完,低缓的声音近在耳边:“如果你说不做了,合作可以就此终止,我另找人。”
“我没说,”池灿用力捏着手指,声音稍微抬高,“今晚就会给你。”
“不是给我。”
池灿生了闷气,翘起凳子又坐回去,一只手点开文档:“那你去找别人啊,这么不满意的话。”
作为压榨实习生的老板,李景恪懂得适当安抚,笑道:“没有不满意,
', ' ')('读了书脾气也变大了。”
李景恪又说:“答应的事不可以不做到。”
这句话像个暗号。
“我知道了,我完得成。”池灿说完,便立即跟李景恪说再见,公事公办地挂断了电话。
赶在米线店关门前,池灿在赌气较劲的加持下,居然全神贯注写完了李景恪催促的旅发会稿子,顺便把实习作业也一不小心写完了。
他收拾着工作包,浑身空落落的,他没回宿舍,打车时想了很久,才念出一个地址。
出租车驶上了泰安大桥,池灿目不转睛地望着窗外,夜晚的西洱河面上倒映着美丽的月亮,浮光跃金宛如一条沉静顺滑的丝绸。
他很久没有经过这里,想起往年冬天会来河畔看海鸥。他以前就觉得红嘴鸥成群落在水面时,远远看去像他早上碗里吃不尽的汤圆,那灰黑色的羽翼一扑棱,溅起水花,汤圆正好是芝麻馅儿的。
可惜李景恪是不爱看的,他比他大六岁,至少隔着两条代沟,合起来一条鸿沟还有余,不懂池灿次次经过次次都要来看是为什么,但不好直接扔下他,就会一起来。
池灿有一次回答了李景恪,把觉得它们像汤圆的事如同秘密一般告诉了他。
李景恪当时被他逗笑了,眼睛带着笑意看向湖面,摸摸他的后脑勺说:“明天早上还吃汤圆,不然吃不完了。”
现在将近四月,来自西伯利亚的海鸥已经陆陆续续飞回去,池灿的早餐也不再是汤圆。
他们现在的家也是前几年新搬的,从厕所漏雨的矮房搬进了高楼,楼顶复式,遮风挡雨功能完善,在朝北的阳台上能看见远处花园、滨海大道和水天一色的碧蓝风景。
池灿站在单元楼下,抬头从树影茂密的冷杉树后一路往上数,发现树横向发了枝,已经把他和李景恪家的窗口完全遮住,他看不见小阳台上有没有挂衣服,里面是不是开着灯。
池灿做完了事,放任自己神经敏感,急切想知道李景恪说的约了人,是约的朋友或工作伙伴,还是别的什么人;是要约去咖啡馆、酒吧、酒店,还是直接约回家?
现在李景恪身边没有他这个时时刻刻会跟着的拖油瓶弟弟了,做任何事都可以更潇洒。
他搭乘电梯上楼,在第十层下电梯,连门都没有敲,拧着钥匙就打开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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