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1 / 2)

崔老道手提马灯看罢多时,指出了董妃坟的位置。二臭虫、李长林、燕尾子三人围拢上前,看这些坟头都差不多,一座挨着一座,长着半人多高的野草,分辨不出有什么不同,齐刷刷望向崔老道。万一崔老道看走了眼,岂不白忙一场?

崔老道胸有成竹,手捻须髯对其余三人说:“错不了,坟头饱受风吹雨淋,皆已面目全非,董妃坟则不同,上边是土堆,坟根儿却是用砖砌成,半墓半坟。到这儿一走一踩,感觉出脚底下是砖不是泥土,这就认准了,准是董妃娘娘的坟,放心下家伙吧。”

三个人更佩服崔老道了,当年董妃是崔老道眼瞅着下的葬,挖多深的坑,怎么埋都是他一手安排,陪葬的奇珍异宝如今就在脚下,仅有三尺黄土相隔,那还犹豫什么?

石匠李长林听说要动手,以为该他卖这两膀子力气了,往前上了几步,扛上锄头锹镐走到近前,甩开膀子摆好了架势就要刨坟。董妃的坟包子不小,里头还砌着砖,可比那山上的石头又如何?以李长林这身力气,有个把时辰就能刨开。当下往手心儿里啐了两口唾沫,抡起锄头就刨。

二臭虫见状赶紧拦住李长林:“老四,外行不是,你这么刨下去,几时看得见棺材?”

李长林实心眼儿,只知道出力气,瞪着两个铜铃大眼问:“不这么刨怎么刨?”

二臭虫露出一脸的奸笑说:“这是你二哥我拿手的活儿,你且闪在一旁,瞧瞧为兄的手段!”说罢他问崔老道,董妃娘娘的棺材是怎么放,头朝哪边,脚向何方,埋了多深。可都是内行的话。

崔老道知道二臭虫这两下子,于是掏出罗盘辨认方位,将坟中的情况给二臭虫一一指明。

二臭虫认明了方位点了点头,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抬手踢腿浑身上下没有半点绷挂之处,这才从坟头侧面下手,拿铲子开始打洞,他常年吃这碗饭,手底下飞快。其余三个人站在一旁,只听得“沙沙”声响不绝于耳,坟土上下翻飞,真叫一个利索。二臭虫让李长林帮忙掏土,他跟只大耗子一样,很快在坟上掏出一个窟窿。

一行人吃一行饭,虽说二臭虫其貌不扬,但人不可貌相,他这两下子,别人还真来不了,只得在一旁打下手,能干点什么干点什么。崔老道提着马灯照明,大盗燕尾子手按背后的钢刀,在一旁把风,石匠李长林在边上帮忙掏土、抠坟砖。没用多久,已经挖到了棺材的莲花底。

旧社会棺材各个部分都有讲究,棺材盖子叫命盖,也叫宝盖。讲究的里面还要套一层七星盖,阴刻北斗七星正对死人。自古说“北斗主生,南斗主死”,棺材里套七星盖为的是让死人早入轮回,来世奔个好去处。死人放进棺材仰面竖躺,不能脸朝下,如果揭开棺材一看死人脸朝下,这人一定死得冤屈。仰面朝天躺在棺材里,头顶所冲的挡板这边,一般外面有个福字,这叫头顶福字。两脚脚心对着的这一端,挡板上雕刻一朵莲花,这叫脚踩莲花。莲花凋谢花根却不死,来年仍旧开放,暗指“人死魂不灭,永在轮回中”。

二臭虫是掏坟包子的老手,知道董妃娘娘贵为凤体,用的棺材必定又大又厚,多少寸的棺材板那都是有讲究的,尤其是棺材头的位置。寻常的棺木,棺材头最薄,坟地里扒死人肉吃的野狗三下两下就能撞开,俗称叫“狗碰头”。可大户人家的棺材为了防止野狗来掏,棺材头往往极厚,如果从坟头挖,得把棺材全露出来才能下手,那得忙活到什么时候?所以二臭虫先问清楚了方位,这洞直奔莲花底挖。因为打开挖棺材的莲花底,最为省时省力,底部的木头板子也相对好开。他掏干净洞中的坟土,一摸这莲花底也够结实的,敲了几下只有闷响,听不见回声,说明这口大棺材用了最好的木料,坚硬如铁,又上了数遍大漆,埋到地下,虫蚁啃不动,渗水浸不坏,尸体放里面几百年不变样,崔老道说得果然没错。

二臭虫俩胳膊肘着地,倒退着爬到洞外,对李长林嘿嘿一乐说:“四弟,接下来就看你的本事了。”

这一次石匠李长林不敢妄动了,先问明白该怎么下手,才把唱戏的脸谱罩严实了,拿上锤子、凿子爬进洞。洞里一片漆黑,没有半点光亮,李长林摸到棺材的莲花底,又把凿子对准接缝儿,趴在洞里用铁锤去凿。虽说洞太小施展不便,但他这都是在山上凿石头的家伙,棺木再结实,也比不过岩石坚硬,架不住他这通凿,又是在土洞子里,响声传不上去,即使有人从附近路过也听不见,所以说二臭虫这两下子确实高明。李长林这活儿不好干,虽然身大力不亏,可趴着干活儿使不上劲儿,洞又小甩不开膀子,身上的能耐施展不得,忙活得满头是汗,地洞子里空气又不流通,很快就透不过气儿了,只好先把面具摘了。好不容易凿开莲花底,忽然一阵白气从棺材缝里冒出来,恶臭扑鼻。石匠李长林没有防备,也无从躲闪,着着实实呛了一口,一点儿没糟践全吸进了肚子。让这股恶臭撞得五内翻滚,眼前一阵发黑,好悬没背过气去,再也坚持不了,赶忙手脚并用退了出来。

外边那三个人见李长林爬出来了,连忙围拢来看,就瞧他脸色发青,问他怎么回事也说不出来,但觉胸口发闷两腿发软,心里头闹得慌,想吐也吐不出来。二臭虫懂行啊!他知道是李长林把面罩摘了,那棺材的莲花底一开,让阴气给冲了,纵然要不了命,这个难受劲儿一时半会儿可也过不去,只能先让他喝口水,到坟旁草丛里坐下歇息,先缓缓再说。

再往下还是二臭虫的活儿,就是他本等的勾当。只见他并不多话,带上绳索爬进洞里。棺材的莲花底已经被李长林凿开了,二臭虫将虚掩的莲花底移在一边,伸手进去摸到董妃娘娘的两只脚,脚上穿的这双绣鞋是布面花盆底儿。常说有钱人死了之后穿绸裹缎装棺入殓,这话其实不对,那都是穷人没见过世面自己想的,就知道缎子是有钱人穿的,殊不知死人身上的装裹,什么材料都能用,唯独不能用缎子。缎子的谐音是“断子”,断子绝孙太不吉利,太犯忌讳,因此绝不能用缎子做装裹。二臭虫用绳子捆在董妃娘娘的脚脖子上,然后从洞中退出,跟燕尾子两人一齐动手,把尸体从洞中拽了出来。

崔老道等人借灯光一看,董妃娘娘身上盖着一条黄色的锦被,当中用金线绣着喇嘛塔,塔身上密密麻麻绘满了梵文,塔周围有金刚杵、降魔杖、珊瑚、犀角、方胜、宝珠、如意、古钱、金锭、银锭。二臭虫和燕尾子并不耽搁,七手八脚掀去了锦被。

董妃当初是被逼吞金而死,死后尸体送回家中安葬,由于路途遥远,时间比较长,怕尸身腐朽,所以用白灰防腐,过去好些年了,也没变成枯骨。只见董妃娘娘头戴朝冠,身穿朝服,朝冠上镶珠嵌玉,朝服上描金绣凤,雍容华贵。两手攥拳,一手握着元宝,一手握着玉,怀里抱着锦囊如意,身上从头到脚挂满了首饰,一张脸死白死白,两腮抹的红胭脂还没褪掉,五官清晰可辨。一双眼半睁半闭,按那个迷信年代的说法,这是含冤而死,死不瞑目。

这时天上流云移过,月亮从云中出来。死人最忌讳见三光,怎么个“三光”呢?日光、月光、星光,月光乃是其中一光,死尸让月光一照即得走影,走影在古书中是行尸的意思,迷信的人都相信这种说法。崔老道吓得够呛,赶紧用布盖上了董妃娘娘的脸。

纵然是二臭虫这等老手,见此情形也觉得心惊胆战,过去刨的孤坟,大多仅余枯骨,可眼前这位娘娘凤容尚在、五官分明,白惨惨的大脸上涂抹了腮红,连眼都没完全闭上。再加上这一身的凤冠霞帔、朝珠朝服,透出一股子威严,让人越看越瘆,心里头一阵阵发紧,后脖颈子直冒凉气。可是崔老道等人财迷心窍,纵是有几分心虚,见了死人一身上下陪葬的珍宝,也不由得口水直流,顾不上那些鬼神报应之说了。

几个人迟疑了片刻,开始动手撸镯子、拔金钗,身上挂的朝珠锦囊全摘下来,拿个大皮口袋装上。二臭虫又爬进洞去,把棺材里剩下的东西卷了一空,拖拽尸身之际掉在洞中的珍宝也都捡上了。月光透过云层的缝隙,照射在陪葬的奇珍异宝上,映得几个贼人的脸上五光十色。董妃娘娘陪葬的好东西太多,那真叫顶盖儿肥,大皮口袋都快装不下了,这一趟真是没白来!

二臭虫最是贪心不过,将董妃娘娘的尸身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摸了一遍,一寸都没落下。确认什么都没有了,一手托起董妃的头,按后脑让尸首的嘴张开,伸手进去抠出口含。老时年间的皇亲贵胄下葬,口中均含夜光珠,据说可以让尸身不朽。没有夜光珠的,则会在死人口中放一块玉蝉,顶不济也放个铜钱。董妃娘娘陪王伴驾,沾过龙气,口含的明珠非同寻常。二臭虫知道董妃娘娘嘴里肯定有宝珠,抠出来还不算完,又要扒董妃身上的朝服。

崔老道虽跟董家有仇,却不想把事情做绝了,按住二臭虫说:“拿的东西差不多了,剩下的衣服鞋子留下别动了。你将朝服扒去也没地方出手,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从古墓里掏出来的装裹,只怕到时候烧香引鬼,万一走漏风声,咱兄弟几个都得受牵连。”

二臭虫心里虽然舍不得,又不敢不听崔老道的话,只好勉强答应了,动手把董妃尸身推回了棺材之中。要埋土的时候,二臭虫跟崔老道和燕尾子说:“李长林让坟里的阴气冲了,得好好缓一阵子才行,你们二位先把他扶回去,剩下填土的这点活儿,我二臭虫一个人包了,三下五除二干完了,马上过去找你们。”

崔老道也是担心李长林的情况,听了二臭虫的话不疑有他,点头同意,跟燕尾子把东西都带上,背着大皮口袋,扶起石匠李长林往回走。走到一半,崔老道突然一拍自己脑门子,心说一声:我真是糊涂了!二臭虫这小子财迷心窍,假装留下来殿后,实际上肯定要扒董妃娘娘身上的朝服。另外董妃是吞金而死,金子本身没有毒,却格外沉重,吞金的人当时死不了,但是疼痛难忍,得让金子活活坠死。依二臭虫往常的手法,就得把死人肚子剖开,将肠子一节一节拽出来,不摸走那块金子不算完。想到这儿,他让燕尾子留下照顾石匠李长林,急匆匆赶回董妃坟。赶等到了地方一看那情形,立时吓了一跳。

崔老道这一次真可以称得上料事如神,把二臭虫的脾气禀性都摸透了,想的是一点儿错没有,全让他猜对了。二臭虫惦记董妃肚中的金子,他寻思董妃娘娘身上的珍宝虽好,却得出手换成钱。周周围围都知道他平时干的是什么买卖,轻易不敢收他的东西。若是些平常的装裹还好说,这许多等闲难得一见的珍宝,三五个月未必寻得到买主儿,留在手上吃不得喝不得也是干着急。而董妃娘娘肚子里那可是实实在在的金子,当逢乱世,真金白银最容易出手,直接就能当钱花。自己神不知鬼不觉摸出这锭金子,其余三个人都不知道,他可以独吞。又想:这一次夜闯董妃坟,崔老道辨穴、李长林凿棺、燕尾子把风,谁也没有我二臭虫出的力多,离了我他们仨根本成不了事。我昧下这身朝服和一小锭金子,也在情理之中,完全说得过去。再者说来,董妃坟也坏了,棺材也凿了,动不动尸首又有什么分别?崔老道这时候发善心,不是贼喊捉贼假慈悲吗?他暗中打定了主意,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用话把三个人诓走,又将推进棺材的死尸拽了出来,朝服朝冠扒了个溜光,用短刀戳进死尸的肚子,伸手进去掏出肚肠,一节节抠摸那个金锭。

董妃娘娘当年含冤而死,此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二臭虫虽是老手,可也免不了做贼心虚,都知道这些含冤受屈横死的鬼,进不了鬼门关,过不去奈何桥,阴魂不散,最容易出事。可他以前住破庙、睡门洞,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穷怕了只顾求财,贪念一起十万罗汉也降压不住,眼中只有这块金子了。二臭虫将董妃开膛破肚,拽住肚肠子往外掏,拿手一攥滑不出溜,腥臭扑鼻,甭提多恶心了。他顾不上恶心反胃,一只手拽着肠子,一只手顺着一节一节地捋。哆哆嗦嗦摸到一半,半空中的乌云忽然散开,一轮明月悬在头顶。二臭虫猛然想起这次着急忙慌,忘了拿布遮住死尸的脸,一抬头就看白霜般的月光,正照到董妃娘娘的脸上,那双半睁半闭的眼睛突然睁开了。眼眶里没有眼珠子,黑乎乎的两个窟窿直勾勾对着二臭虫。您想想,深更半夜在坟地里,这得有多吓人?慢说是二臭虫,纵然是铜铸的金刚、铁打的罗汉,见此情形也得吓个好歹。二臭虫肝胆俱裂,当时一口气没转上来,仰面摔倒在地,蹬了两下腿,就此气绝身亡,活活吓死了!

崔老道赶来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远远传来鸡叫之声。离着老远没看见人影,崔老道就觉得不对,心悬到嗓子眼儿,快步上前提马灯一照,只见面目扭曲的二臭虫横死在地,两只眼瞪得眼珠子都快流出来了,口鼻之中淌出鲜血,死相极惨。再看董妃娘娘身上的朝服已经被扒了下来,肚子上一个大窟窿,肠穿肚烂惨不忍睹,半截肠子还攥在二臭虫手中,要多恶心有多恶心。崔老道心知出事了,暗骂二臭虫糊涂,吞到肚子里的金子能有多大,为了这么点东西把小命搭上了,这真叫“贪心不足蛇吞象”。也怪自己一时大意,明知道二臭虫是个什么货色,却没看紧了他。

崔老道站在坟前不住地摇头叹息,可如今人都死了,再说什么也不赶趟儿了。按他的本意,卷走董妃娘娘棺材中的财物和身上的细软也就罢了,不承想如今尸首见天,被糟蹋得不成样子。眼看天就亮了,事到如今,崔老道也无法可想,跪在地上给董妃娘娘磕了几个头,用朝服盖住尸身,连同二臭虫的尸体一同推进坟中,用土堵住了坟窟窿,踏平了坟边土,拿马灯一照四周没留下什么痕迹,这才匆匆离去。

崔老道一瘸一拐追上燕尾子和李长林。那两个人见二臭虫没来,也知道凶多吉少,再一想二臭虫的为人,心下就明白个八九不离十了。此事一言难尽,路上不是说话的地方,便没再多问。

三个人先来到石匠李长林在村子里的住处。李长林被棺内的阴气冲了,又是一路着急忙慌赶回来,折腾了多半宿,但觉头晕目眩,一阵阵地翻心,呕了半天却什么也呕不出来,那叫一个难受。崔老道先让李长林躺下,煮沸了姜汤给他喝下几口,又过了大半个时辰,李长林才缓过来。

崔老道把二臭虫怎么把董妃娘娘的朝服扒了个一干二净,又将尸身开膛破肚,一节一节地捋肠子摸金子,结果被活活吓死的情形,原原本本给他两个兄弟说了一遍。石匠李长林和大盗燕尾子听罢摇头叹气,怪只怪二臭虫贪心太大,想背着兄弟们在董妃尸身上掏金子,违背了当初立下的盟誓,想不到报应来得这么快。可怎么说也是拜把子兄弟,当初为盟立誓一个头磕在地上,说好了共享富贵,如今二臭虫惨遭横死,不免物伤其类,他们三个人也都抹了几滴眼泪。

再说石匠李长林被棺材中的阴气冲撞,当然这只是迷信的说法,实则是让坟中积存的腐晦之气呛了,好在他身强力壮,经过这一夜也好多了。崔老道看天色都大亮了,乡下人本来起得就早,这又是在村子里,周围人多眼杂,万一被人撞见了可就全完了,因此不能在白天分赃。告诉哥儿俩不要急于一时,东西已然到手,就在咱眼皮子底下放着,不愁它长翅膀飞了,眼下还是先沉住气,把从董妃坟中掏出来的东西仍装在大皮口袋里,先放到床底下压起来,等到深夜无人之时再说。

之前本来安排在二臭虫家分赃,他的住处最为偏僻,等闲也无人经过,容易掩人耳目。本来计划得挺周详,头天已经备好了酒肉,只等得手之后分金拿宝好好庆祝一番,不料一时大意折了一个兄弟。物伤其类自不必说,董妃坟中的珍宝终究到手了,该怎么分赃还得怎么分赃,只能说二臭虫没这个命了。崔老道让燕尾子翻墙过户到二臭虫家取回酒肉,带到李长林家里生火做饭。经过一夜的折腾,三个人也都饿了乏了,顾不上多说,胡吃海塞了一通倒头便睡,都在一张床上搭肩靠腿,无论是谁起了异心,去动床下的东西,其余二人便可有所察觉。

三个人不仅胳膊腿儿累,这一整夜提心吊胆,心悬在嗓子眼儿,浑身上下绷得紧紧的,生怕出什么意外。这一躺下来,都觉得身心俱疲,睡了个天昏地暗。放下那两个人不提,单说崔老道,整整做了一天的噩梦,梦见二臭虫拖出董妃娘娘的尸首,开肠破肚掏金子,正往外边拽肠子,怎知死人的肚肠子突然动了起来,宛如一条盘蛇,死死缠住二臭虫的脖子,直勒得他脖子上青筋暴起,小眯缝眼儿瞪得溜圆,双脚乱蹬,舌头伸出来老长,却发不出半点声响。

崔老道惊出一身冷汗,浑身上下都湿透了,睁眼一看已是傍晚时分,心里一个劲儿地打鼓。梦中所见历历在目,怎么也踏实不下来,心说:这就叫“命里有时终该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二臭虫命中受不住这份横财,还不如接着当他的土贼,虽然朝不保夕有上顿没下顿,但是好死不如赖活着,总不至于赔上小命。他想罢多时,低头看了看床底下那一口袋东西,鼓鼓囊囊原封不动。寻思董妃坟已经闯了,陪葬的珍宝也拿回来了,事已至此再说别的也没用了,看了看燕尾子和李长林兀自酣睡,便将他们两个人叫起来。

此时已是夜里掌灯时分,外边下起了细雨。三个人关紧门窗,点起一支蜡烛,在屋中摆上桌子,之前准备的酒肉还剩下不少,打开一坛子老酒,一只烧鸡,酱牛肉切了两大盘。石匠李长林是干力气活儿的,饭量大饿得快,平时他也吃不上这么好的,烧鸡拿过来一撕两半,甩开腮帮子一口酒一口肉就吃上了。三个人一边吃一边商量怎么分东西。

本来是四个人合伙夜闯董妃坟,如今二臭虫尸首却被埋到那荒坟之中跟董妃娘娘做伴。这家伙光棍儿一条,长得丑陋,面目可憎,禀性孤僻贪婪,又以掏坟掘墓为生,没什么亲戚朋友,远近四邻根本没人愿意搭理他,半路上撞见了都躲着走,没了也就没了,今后绝对无人追究。而今与董妃娘娘埋在一座坟中,也是这个臭贼的福分。

崔老道抬手指了指桌下的大口袋,对燕尾子和李长林说:“二弟是无福消受这笔横财,看来这也是天意,只好让咱们三个人平分了,将来多给他烧些纸钱也就罢了。”大盗燕尾子和石匠李长林齐声称是,三个人围桌子站定了,准备分赃。

石匠李长林从小到大没离开过乡下,从来没见过什么珍宝,更不知道怎么出手,又该如何换成现钱。没得手之前想得挺好,等有了钱如何如何,怎么喝酒吃肉,怎么娶媳妇儿生孩子,得手之后反倒觉得为难,金银珠宝确是不少,可这穷乡僻壤的卖给谁去?谁又出得起钱?如果进城去卖,也不知道出哪门入哪门,总不能在大街上摆个摊儿卖吧,实在不知道如何是好。

崔老道虽然见过些世面,但同样是穷人,摆摊儿算卦的能挣多少钱?比李长林也强不了多少,自然也不太懂行,奇珍异宝摆在眼前也是干瞪眼。好在有天津卫出了名的大盗燕尾子,这位吃过见过,以往所得的贼赃五花八门,也有不少好东西。做贼的只会偷不成,也得会销赃,什么东西值什么行市,该去什么地方出手,这些门道他全懂。

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正商量分赃的事,屋外突然风雨大作,原本关得好好的门,一下子让阵狂风给吹开了。只听得“咣当”一声,就像让什么东西给撞开一样,把照明的蜡烛都给吹灭了。霎时间,这屋里屋外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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