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你却——”
剩下的话也不必说了,回过味来的小姑娘已经羞赧得恨不得将脸埋进衣服里,长睫慌乱地颤抖个不停,都不敢抬眼看他。
“小姐?”许是迟迟没得到棠音答复,外头的檀香又试探着唤了一声。
棠音这才勉强找回些理智,蚊呐般地开口:“我不是故意的。”
她说着只觉得面上烫得近乎要烧起来,忙用手捂了,惶急道:“我,我方才是睡熟了。不是有意——”
她迟疑一下,一时没找到什么合适的词语,只能将双眸一闭,红着脸将方才想到的词说了出来:“不是有意轻薄你的。”
说完,她便像是逃难一般,忙伸手打起了帘子,慌乱地踏着小竹凳下了车辇。
檀香正立在车旁等着她,甫一见她下来了,便下意识地迎了上来,视线无意识地往她面上一落,便讶然道:“小姐,您面上怎么红成这样了?”
棠音赶紧又拿手紧紧捂住了脸,小声道:“是车内太热了。”
她说完,听见身后轻微一声响,便知是李容徽自车辇上下来了。一时间更是头也不敢回,只提着裙裾匆匆往前走去,掩饰般地道:“既然都到了护国寺,我们还是快些进去吧。不然回去的时候赶不上宵禁,可就麻烦了。”
马车停在一处山坳,与护国寺之间还隔着数十道青石阶。
棠音便一路顺着青石阶走了上去,步子又急又快,檀香都要小跑着才能勉强跟得上她。倒是李容徽步履从容,却能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旁不远处。
棠音知道李容徽就在身侧,一回头就能看到的地方。但一想到方才自己在车内做的事情,却是心虚的连头也不敢回,只一气走了有半盏茶的功夫,直到望见雄伟的山门才勉强停下。
山门上,高悬着一块乌檀木雕刻的牌匾,上头先帝亲笔提下的‘护国寺’三个大字苍劲有力,熠然生光。
檀香还是头一回来此,被这块牌匾的气势所震,忍不住小声感叹:“好气派,难怪我总听人说‘护国寺’是盛京城第一寺。就连皇室中人,也常有来烧香还愿的。”
候在山门旁的小沙弥走了过来,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号:“女施主谬赞了。在佛陀心中,众生平等,寺庙又何来的尊卑高下之分?”
檀香被他说得红了脸,也双手合十还了个礼,不敢说话了。
小沙弥合掌回礼,又问众人:“诸位今日是来上香,还是前来许愿?”
经了这些功夫,棠音面上的热度终于褪了下去,便也轻声开口道:“是许愿,劳烦小师父带路了。”
小沙弥谦了一声,复又抬步,带着一行人往前殿里走。
檀香与荣满对礼佛之事兴趣不大,棠音将他们留在了山坳处看着马车,自己则与李容徽一同进了山门。
护国寺大而气派,殿宇无数,人流倒也分散。棠音也没什么非正殿不可的念头,便只寻了一间清静些的殿阁进去。又给了一旁的小沙弥一些香火钱,买了几炷清香燃上以示诚心。
之后才款款跪倒在佛前,手持签筒轻轻晃荡。
小沙弥问:“施主想求些什么?”
棠音略想了一想,旋即答道:“家人平安。”
说罢,她轻阖上眼,耐心地将签筒摇晃了一阵。
随着一声竹签落地的轻响,她睁眼开来,将签筒小心地放回了佛前,自己则拾起了地上落着的那根竹签。
李容轻扫了一眼,只见上头是一列朱砂写的小字:第七十八签,上上。
棠音瓷白的小脸上旋即升起笑意,梨涡浅浅,连杏眼里都是一片带笑的影。
她转过脸,对李容徽轻声道:“难怪这么远你也要来,果然是很灵验的。”
隔着幕离,她看不清李容徽的神情,只见他轻点了点头,像是赞许。
棠音便又问道:“那你呢,你想求些什么?”
李容徽沉默了须臾,半晌才轻轻抬起指尖,指了一指最远处的一个木牌。
上头也是两个朱漆的大字:姻缘。
姻缘,和谁的姻缘?
棠音一愣,还未来得及明白些什么,面上刚冷却下去的热度便又烧了起来,烫得惊人。
她忙自蒲团上站起身来,慌乱道:“那,那我先去解签了。你一会求完了记得来解签处寻我。”
她说完,拿着那支签子便匆匆往外走。
小沙弥见此,对李容徽行了个佛礼,也无声退了出去。
待脚步声远了,李容徽这才慢慢抬起眼来,看了金座的上的佛陀一眼。
这座偏殿供得不知是什么神祇,看着宝相庄严。
李容徽便也如棠音一般,先于佛前点上了三柱清香。
淡青色的烟雾袅袅而起,他却不曾跪在蒲团上,只信手拿过一旁的签筒,修长的手指随意一倾,只听‘哗啦’一声,里头的竹签应声落了满地。
李容徽背对着佛像半蹲下身去,不厌其烦地一根一根仔细看了过去。
直到看见了与棠音同样写了‘第七十八签,上上’的竹签,他这才伸过手,将其牢牢握在掌心。
金座上的佛陀宝相庄严,无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注视着他将竹签紧紧握在手中。
注视着他将签筒还原如初。
注视着他头也不回地走出金殿。
冬日里的朔风带起他衣袂翻飞,也将沉沉垂下的幕离掀起一角,露出那霜雪般冷白的肤色,与那双微微抬起的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