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音一双清亮的杏眼微微睁大了,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李容徽,墨玉似的眸子里,微有震悚。
李容徽迎着她的视线,轻轻一愣,旋即那双浅色的眸子里漫上哀颓之色,语声也愈发轻得不可闻:“棠音是在怀疑我吗?”
还不待棠音开口,他的指尖轻轻颤抖了一下,紧紧握住了自己的裙面,将上头精致的苏绣攥得有些发皱:“是我不好,我不该将方才之事瞒下。”
棠音只觉得背后冰凉一片,像是在小袄里出了一层冷汗,长睫颤抖了一下,连嗓音也有些轻晃:“你……瞒着我什么了?”
“是我拿出金簪,与他们发生了争执之后的事。”他低垂下视线,看着宽袖下裹了细麻布的手腕:“我独自一人,手上只有一支甚至都算不上锋利的金簪,如何能够以一敌五?受伤之后,更是连金簪都拿不住。”
“眼看着,他们便要对我……对我用强。暗巷里倏然出现了一伙强人,将这些人屠戮殆尽。听他们口中所言,似乎是家中女眷曾被这伙人轻薄过,回家便一条白绫悬了梁。他们一直在寻着机会报仇,只是这些人虽无耻,却颇有些家世,出入的一直都是京城中最大的酒楼花楼等地,跟了数月,也没寻到机会。”
“直至今日,才终于发现几人一齐走到了暗巷里——”
棠音见他一套说辞十分真切,本是十分震悚的心又开始微微动摇,目光落在他受了伤的手腕上,则更是迟疑——是啊,拿一支金簪却能以一敌五本身就是一件十分荒谬的事情,且他手腕上有伤,方才连筷子都拿不稳,又如何能够伤人。
李容徽的目光微抬,又低声道:“若不是一伙强人,而是我一人。我在杀第一人的时候,他们难道不会跑么?就这样站着任由我屠戮?”他说至此,声线微涩,哀颓之意更盛:“棠音,你信他们吗?”
他的话音落下,棠音迟疑了一下,还未开口。车辇外的捕快却已等不下去了,高声道:“之后,更是有人目睹,这名女子上了天香楼雅间,与你一道用了点心,又上了同一辆车辇!”
他自认已证据确凿,便又咄咄道:“还望您交出这名女子,让她与我们去顺天府公堂上分辨!”他说完,又拱手道:“交出这名女子后,您的车辇自然可以离去。”
去公堂上分辨?
棠音目光落在李容徽身上的女子衣裙上,一双秀眉立时蹙紧——不成,若是这样去了公堂,搜身之下验了出来,又被有心之人传出去,他往后可如何过活?
“这名女子是我的闺中密友,还未出阁的女儿家。若是就这样随你们去了公堂,一身的清白名声也就毁尽了。倒时候再查出来凶手另有其人,谁来担这个责?”
她语声轻抬,不自觉间已偏信了李容徽,言语间满是回护:“不过是一些捕风捉影之事,没有半点实证。我不能将她交给你们。”
那捕快噎了一噎,随即抬起目光环绕过一旁百姓,高声道:“众目睽睽!人证,便是证据!”他说着话锋一转,又皱眉道:“难道姑娘不将百姓之言放在眼中?”
这些捕快在顺天府服役,而顺天府尹又有京城父母官之称,与高官们打的交道自然也不少。摸爬滚打间,早已经摸透了一些门道,知道要如何说,才能四两拨千斤,让高位者无法拒绝。
此刻说出来的话,可谓是句句诛心。
棠音一双秀眉锁得更紧,轻咬了唇:“我何时说过这样的话?只是百姓们只见了她与纨绔打过照面,又与我上了同一辆车辇,可有人亲眼看到她杀人了?”
她此言一出,围观百姓里的议论声也渐小了下去。
——自然是没有的。
捕快的眸光闪烁了一下,却反问道:“姑娘如何知道我们没有人证?您将这女子交出,公堂之上,自然会有人出来指认。”
棠音斗不过这等常年在高官间打滚,横竖都是理的老油子,急得一张秀脸微白。
正不知该如何开口之时,身边传来轻轻一声叹,袖口上微微一重,似是有人将隔着袖口将指尖轻轻搭在她的手背上,但只是须臾,便又移开。
是一个安抚的姿态。
“别怕。”
随着李容徽叹息般地轻轻一声,车内的光线乍然一亮,却是李容徽将离她最远的那处车帘掀起一角,最后深看了她一眼,便戴上了幕离,无声下了车辇。
棠音来不及阻止,只能以指尖轻攀了车帘往外看去。
只见李容徽站在众人之前,也不曾开口,只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慢慢掀起了自己的袖口,露出了被细麻布缠裹的手腕。
继而,指尖轻抬,解开了麻布上的系扣,一层一层,将那细麻布解开,直至露出手腕上,血肉狰狞的伤口。
一时间,人群中寂静无声。
棠音也觉得不知为何,自己的心猛地震颤了一下,旋即重重咬唇,替他开口:“诸位是否想过,即便是训练有素的护卫也未必能够以一敌五。而如今却来指认她一个弱女子,一气虐杀五人,这是何等荒谬?”
“当时几人心怀不轨,她只能以金簪划开了自己的手腕,以死相逼,才吓退了那群纨绔,惊魂未定地来天香楼寻我。我正想带她去佛前求个平安,孰料车辇方行,便被诸位拦下,还无端被扣了这样一个洗不清的罪名。”
“难道也非要逼得她一根白绫悬在梁上,诸位才能满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