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莲生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只唇角多出一丝神秘:“不过,学生也并非一无所获。就在那日我离开泉水之前,因爱惜此泉气息独特,便拿小瓶收作一些……”
“啊,如今是在哪里?”穆家老头似乎有与他这个年龄毫不相符的好奇心。
“就在学生家中。说来也怪,此事虽过了三年,学生也经常拿小瓶把玩,轻嗅其中香气,却发现瓶中之水不但一滴未减,香气亦是一如往昔……”
“真乃神物!”穆家老头捋须:“待得回去,你可要予我一观。”
穆莲生自是笑着应了。
乾家老头已经不自在了,清了清嗓子:“不知此番你调制了什么香?”
还用问?既是屡屡提到那仙泉的香气,自是调了这么一品香,没准名字就叫做“许愿”。
穆莲生蓄势蓄得足够可以。
洛雯儿抿抿嘴,盯着自己托盘中的白瓷小瓶,思谋着一会要进行怎样的说辞。
她有点怀疑自己的大胆,不知到时会不会……
属于穆莲生的白瓷小瓶在评委手中传来传去,就连方江瀚亦不用被“惊醒”,而是在穆莲生讲述偶遇时就开始聚精会神,现在六人皆是连连点头,令场下的人心中忐忑,洛雯儿更是手心渗出冷汗。她忽然想到,穆莲生此前那番鱼跳龙门之说莫非亦是在警告她,不要以卵击石,而应黯然退场?
“头香为红橙,中韵乃石榴,尾香则是桂花与龙涎香。穆公子的用料倒是比乾公子还要省事。”毒舌甘露萱慢慢的开了口。
洛雯儿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渴望听到她的声音,心里不无恶意的想,打击他,狠狠的打击他!
然而又忽然想到,甘露萱竟然也能辨香吗?难道所谓的“阅尽天下香”并非是她自诩狂妄?
她立即睇向穆莲生,但见他微施一礼,唇角衔笑:“甘夫人见笑了。”
果真……
甘露萱牵牵嫣红的唇瓣:“什么样的人用什么样的香,而什么样的人,亦会调出什么样的香。此香虽然用料简单,然而即便是同样的原料,同样的分量,在同样的时间进行调制,怕也唯有你,才将它们融合得这般精妙。”
“甘夫人过誉。”
不复方才的口若悬河,穆莲生重又恢复了往日的淡定,没有任何的受宠若惊,仿佛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
不得不承认,这个世上有天才,可是如此便要断定“香王”将再次落入穆莲生之手吗?
穆家老头已然露出得意之色。
“但不知此香叫什么名字?”甘露萱再次开口。
“此香名为……圆梦。”
甘露萱唇角牵起无限曼妙,仿佛已深入一场旖旎的美梦,然而……
洛雯儿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亦或者,她只是希望看到自己期待中的残酷?
“若是将梦想寄予一瓶香上,岂非太过虚妄?”
果真毒辣!
洛雯儿现在对甘露萱佩服得五体投地,先是把人捧得高高的,再将其重重摔下,却不过是用了微乎其微的力,仿佛只是拿手指轻轻一戳。
眼见得穆莲生微笑的唇角一僵,但是很快重归柔软,微躬的腰甚至不动声色的弯了弯,似是代表深以为然,但依旧不以为意,一副“任门外风吹雨打,我自胜似闲庭信步”的模样。
场外人更是如此,不知是无视天朝第一美人的金口玉言,还是被穆莲生蝉联两届香王的名气所鼓动,亦或者是因为这品香的来历与蕴含的意义……毕竟在这样的时空,人们习惯将诸多心愿寄予神佛,以至于寺院庙宇香火鼎盛,而若听说何处有哪棵老树遭了雷劈而流出血来,更是趋之若鹜。
洛雯儿不禁想象,得了这瓶“圆梦”的人会不会将它供起来,整日里膜拜许愿?
竞价声此起彼伏,竟是热闹了一个时辰,还有人为此打了起来。
穆莲生的淡定让人觉得他已对此等情景见怪不怪,却也透出一种睥睨的高傲。
穆家老头则捋着胡子,扬颔眯眼,仿佛已然胜券在握。
此刻,自开赛至今,因为女子身份又伶牙俐齿敢于同评委争辩而一直备受瞩目的洛雯儿成了被遗忘的角落。她不知该是个什么心情,有些放松,又有些失落,还有些不知所措。
赛事进行到这种地步,香王谁属似乎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她还有必要……坚持吗?
她攥紧了黑漆纹金的托盘,盯着那静默在盘中的小小白瓷瓶。
不期然的,那双目光又飘了过来。
她无意识的看过去,但见那灰衣人正遥望场外的混乱,神色不悲不喜,仿佛一切于己无关,倒是丁易之,攥拳抿唇,死死瞪着面前的热闹,面色渐白,有晕倒之势。
“当……”
锣声余韵中,司礼官报出最终竞价数目,竟足足比段玉舟的“四季同春”高出四十倍,也是历届“斗香大会”竞拍的最高价。得“圆梦”者是无涯人,他在最后一次的叫价中,直接将前一人的报价翻了一倍,不仅抱得好香归,还向天下人证实了无涯的雄厚财力。
全场早已轰然,丁易之和乾邈远煞白着脸,然而不忘挑衅的睇向段玉舟……毕竟,“香王”没有花落他家。却忘了,比赛还没有结束,不过……似乎也同结束差不多了。
评判席上,丁、乾二家老头言不由衷的对穆家老头进行恭喜。
场内场外一片热闹,洛雯儿盯着盘中的小白瓷瓶,觉得自己似乎没有出场的必要了。
然而当锣声再响,她发现自己的腿已经自觉自动的向前移动,段玉舟怅然而又担心的神色于视线边缘一闪而过。
所有人,都以一副不以为然的神色对着她,甘露萱在欣赏指上蔻丹,雪陵的三个老头已经开始神游太虚。
的确,赛事是否再继续下去似是已无必要,但是参赛者自己不肯退场,他们也不好撵人,就权作消遣吧。
可不知是不是他们已经失了继续的心思,所以才没有听到这个一直死缠烂打于是爬到第三轮的参赛者的声音,只见她上前几步,直接将托盘放到他们面前。
几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脸上看到同样的疑色。
不过也难怪,事已至此,这个女人怕是也没了心气,只求走个过场,来证实一下她此前的风骨,便省了开场白。可是她如今的坚持,岂非更是丢了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