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云帆翻到下一页,却发现这书除了这两页之外再无一个字,也无一张画。
他合上这灵草全鉴,往旁边看去,天光万丈中,他身边空荡荡,无人看着他,却又好像应该有个人在看着他。
他起身,这桌上的茶盏不知何时满了,茶水清冷,淡香萦绕不散如同噩梦难驱。
闭上眼睛,海云帆很好奇,如果他喝下这带着异香的茶会是什么结果?
是生,是死,是忆起他前生过往,还是忘得更加彻底干净?
思来想去,他放下这茶杯,合上这旧书,打开了这藏书阁的大门。
门外是一片凄风苦雨,狂风卷着落叶而下,雨丝带着血气四散。
天上云海翻滚,海云帆猛然一抖,他看见蓝色电光在那厚重层云中累计、蛰伏,似乎下一刻就落在他耳边。
前方开阔空地上,残垣断壁,似是跟高耸入云的天柱片刻倾塌,锁链、断石如同小山一样压着什么东西。
那是片白色衣角,被雨打湿,有血晕开变成一朵刺眼的桃花,海云帆忍不住地在这风雨里发抖,他听着雷鸣闪电,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在痛,好像有什么东西自他心脉破土而出,撕扯着他的筋脉要将他一分为二。
不要打雷。
那两道闪电纠缠追逐着朝那是石柱下面的白色身影劈下,海云帆合眼靠着身后木门蜷缩团起,他觉得痛,哪里都痛,好像有什么祸事马上就要应验,他却无能为力,只能袖手旁观。
雷落带出眼前骤然而来的清明光景,他闷哼一声,不敢去看那石柱之下所压的白衣人。
太疼了,太疼了,他浑身每一寸筋骨似乎都有电流流过,震得他六根发麻,喉中一片腥甜。
雨并没有停,风更是不止,雷光过后,他看到一片暗色顺着石柱散开,他踉跄几步在这梦境亦或环境之中站起身来,虽然知道这一切皆是水月镜花,他人依旧在那华衣镇客栈之中打坐冥想,无人伤他,更无人会在这凄风苦雨中流干鲜血们、自等死期,可是海云帆还是忍不住,他跌跌撞撞朝那影子跑去,明明就在他眼前,可是他却怎么走都走不到。
滑倒跌落在地,他只觉得头脑中一片黑暗混沌,身体里撕扯他经脉的剧痛仍然不止,他想喊,想说,张嘴却什么也声音也发不出来。
这里除了他之外谁都没有。
除了他自己之外,没人能救得了石柱下面那个人。
谁也不行。
合上眼,海云帆冷笑一声,全然吞下口中的腥甜苦涩。
他听见水声,似是浪花卷着白沫拍打岩石,睁开眼睛,海云帆发现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海,他脚下踩着软白细沙,如同踩着云彩一样。
他看到东篱州,海上明月,岸边种着连绵百里的菩提树,树影被月光分成细细碎碎的绿意,而那影子里有一张桌子。
桌子上摆着一个青瓷茶盏,茶盏放在褐木托盘里,他握着碗,不觉得烫,也没有热气,只有一股淡淡的异香。
海云帆知道,应该就是终点了。
万法不动仙心共八层,为这世间生老病死行、求不得、爱别离、怨憎会八苦,每层皆是这众生无法放下无法割舍之虚幻,若能放下,则可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之相,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狂心顿歇,歇即菩提。
握着那一杯清茶,他听见他头上叶海翻涌,窸窣之声中,有个声音,如同跨过这天地玄黄,从一切都是混沌洪荒中缓缓和他道,“汝可愿为吾所渡?”
海云帆一愣仰头看向这天,头上仍是湛蓝一片,脚下仍是柔软细白,他走,却不见海浪,也不见渔船,更无处寻那船坞纤绳。
菩提超脱世间三界,连接阴阳,跨越生死。海便是天,天也是海,昔日周天灵气化为世间三圣,同时也化三位贤者,鸿钧老祖、陆压道人和混鲲祖师。这最后一贤入天则为鹏,入海则为鲲,掌世间一切玄清气,乃分这天海之别。
见他不答,那声音又大了些,仍是轻缓而问,“若是明白了,放下了,便饮了这杯茶,尝过这世间酸甜苦辣,历过大喜大悲,汝便大彻大悟了。”
“弟子想问,这大彻大悟,可有代价?”他握紧手中茶盏,接连后退数步走到那岸边,下面是漆黑幽深的天,他脚下踩的则是翻滚涌动的云。
“无非太上忘情,断尘世所亲、所养、所爱罢了。”
海云帆走到菩提树下的木桌边,把茶杯放回去,跪在树下,深深一拜,长久不起。
“弟子,不愿。”
菩提树枝桠摇晃,好像这寂静清冷的九重天上突然刮起一阵大风,树欲静,可是海云帆的心却再也静不了了。他合上眼,黑暗里有个人,揽过他的肩膀,陪他走过无人的彩衣街,他们一起看了东篱的海天相接,最后那个人影伸出手,和他碰了碰拳头。
那我们一言为定?
他呼出一口气,既然说了一言为定,那就必须一诺千金。
他还有很多想问王陆的,关于他,关于他那位故人,也关于他自己。
离于爱者,或许真的可省了这世间八苦折磨,哪怕早一天让他修成这万法不懂仙心第八重,也许他都能过了,只可惜,他晚了一日。
他遇见了王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