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姑娘,昨夜之事,你是不是记不清了?”
周二娘面色惨白,听她问话点了点头,然后第二次摇头,“我…成亲了?”
本来王陆只以为她装傻,谁想到竟然不是装傻,而是一忘皆空,从头开始一件也不记得。
“周姑娘,我能问一问,你今年芳龄吗?”
“十…十六。”
海云帆算一算,周二娘十六,应该是四年前的事了。
“那姑娘,你记得,你昨夜干了什么吗?”
“昨夜…昨夜,我记得我昨夜为了准备去今年的乞巧灯会,试了一身新衣裳,那裙子腰身不合适,我昨夜…亲手改了一晚上。”
周老爷面露难色,王陆和海云帆一时间也想不到竟成了这个走向,三人困惑的困惑,难过的难过,把那偏院的门合上了,周老爷这才和他们解释,“今日小女一醒,便是这副样子了。”
“敢问刚刚周姑娘所说这改裙子之事,可是四年前的乞巧灯会?”
周老爷点头,“小女和她这亡故的亲夫就是四年前乞巧灯会相遇的。”
“那她这算是…”
王陆偏头去看他身边海云帆,只见这位小师弟低眉垂眼,神情落寞,手中折扇不开不合,盯着这周家院子里半开的白色玉兰,嘴角微勾却满是苦涩。
“她忘了。”
第七章柒
六
出了这窗明几净的周家大院,王陆和海云帆走了几步,最后还是兜兜转转回到了彩衣街。整个华衣镇的地势走向有些奇怪,彩衣街并不是一马平川、长驱直入的一条大路,若是你站在海边的长街尽头看就能发现这条路其实非常九曲回肠,高高低低、一路上坡又下落,最后汇到这白狐观,乃是青衣山最后一个丘陵的巅峰,也算是这华衣镇的高点。
太阳似落不落、懒懒散散地挂在天上,街上的店家、酒家除了也卖晚膳的食肆之外基本上都要收拾打烊了。王陆揽着海云帆的肩膀走过那靠海的一段小路,再往左走就是陈秀才家的巷口,昨夜他就是和海云帆在这里面兵戎相见了几招,王陆站在海边,看着渔船拉扯着霞光万丈朝着这华衣镇走来,多少归家人心中雀跃即将与家人相见,这千里红尘,说好也好,说劣也劣,但是要他决定,是灭情绝爱跳脱三界五常,还是继续在这俗世摸爬滚打,王陆可能还是选择后者。
他看了看这最后几寸天光里的海云帆,对方一身灰白色弟子服被天上的金乌衔上一圈暖光镶边,额前那一缕散发落在他眼前也没让这位出尘的仙官发现。王陆抬手,握着他这一段青丝拨到他耳后。
在他们身后,有个卖糖葫芦的摊子,老板似乎要收拾回家,可这竹筐里还剩下三五个山楂没被串起,外表糖衣闪着金光。
“你等我一下。”
海云帆点头,侧目看着王陆小跑着离开又握着个油纸筒小跑着回来。这位灵剑派首席似乎特别喜欢笑,每次笑起来都不一样,这一天光是对着他就露出了好几样,开心的,不开心的,生气的,温柔的…酸甜苦辣,喜怒哀乐,海云帆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光是笑都能这样有趣。
“给。”
“给我?”他指指他自己,犹豫着结果那油纸包,端在掌心。
“对啊,给你的。怎么,同情周二娘了?”
海云帆捏起个糖山楂来放在嘴里,酸的他五官都皱在一起,等到酸意顺着鼻子滑进咽喉,王陆仍是对着他笑,这位五绝皆知的大英雄眼睛就像他二人面前这片海,波光涌动,还有这霞光粼粼让人移不开眼睛。
“不是同情。只是觉得,我们有些像罢了。”
王陆皱了皱眉,他额头上的灵剑派灵识跟动作皱成了一团乱麻,海云帆想着不能这样,英雄不要皱眉,英雄应该舒展大笑、一生开怀,等他反应过来,他竟兀自伸手搭上了王陆额头。
“不像。”
“王兄与我认识不过一日,”他将手收回,看着眼前那海面上的残阳如血,“你又怎知我们不像?”
“如果我不知,你可以说给我听。”
他开口,发不出声音,因为实在是千头万绪,但也好像空无一物,无从讲起。
“三年前,我大师兄斩子夜和师姐叶菲菲,在万法仙门青木印附近捡到了我,回派中找我师父,也是我万法仙门掌门从长计议。这一段,我不记得了,和我这三年之前的记忆一起,一点也想不起来。大师兄在我醒来康复后告诉我,他们捡到我时,我还剩一口气,身体灵脉枯竭凋零,寿元只剩下不到一月可活,他们想要救我,却又不知道该不该救我,问我师父,师父只说今日你二人与他相遇,是缘,既然缘分已到,那就不如倾其所能。”
海云帆见到王陆喉中一动,他不说什么,可是眼睛里却有湿意,如同东篱夜中小雨,淅淅沥沥,马上就要落下。
“是…他们救了你?”
“师父用了玉清丹帮我重塑灵脉,又请了万法仙门藏宝阁中七宝妙树帮我延寿。”
“那后来呢?”
“后来,我从一场大梦、一片混沌中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想不起来,大师兄只告诉我,我姓海,名云帆,从那日起便是万法仙门掌门的真传弟子。”
“斩子夜…”王陆攥紧了那手中油纸,织物不堪他手上重力,发出刺耳利声,“他既告诉你你姓什名谁,为何不告诉你你前尘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