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深奥啊,小琉璃不明白,小琉璃只知道,每次我出招的时候都想着,只要我打赢了,小琉璃喜欢的人就会给小琉璃好多好多好吃的,小琉璃只要打赢了就能和你们永远在一起了……小琉璃就能打赢……小海,道心,是这样的吗?”
海云帆没说什么,只是向前倾身,起头轻轻吻了一下琉璃仙额头那道灵剑派灵识。
不贪不嗔,无痴无恶,心怀所爱,剑心通明。
“小琉璃?”
“小海怎么了?”
“想不起来,就一辈子不要想起来了。”
琉璃仙抓抓发髻,咬着鸡骨头看着他。海云帆看看那许久不散的流水宴席,此刻正吃到第十道,一道团圆八宝饭,虽名八宝,却含了十种材料。
十为圆满,十全十美,团团圆圆,一生不散。
“好像又有新的好吃的了,小琉璃你不去看看吗?”
仙子撒开脚步,裙摆飘摇,一道白蝴蝶一样飞快离开。海云帆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觉得那团一直在他心中盘踞的酸涩竟然散了那么一点,只有一点点,但是他却轻松了许多。好在,他这一生亏欠许多人,上至父母、亲兄、师长,下至朋友、陌路、至交……好在,他没有亏欠琉璃仙一辈子。
他转身,想去看一看那位许久没动静的王家村大英雄,却见对方脱了外衣,只着中衣,靠在木门边看他。
王陆这人,眼眸深邃,长得就像小时候画师给他看的那些话本里的英雄一样,肩膀宽阔,天塌地陷,我自岿然不动。
这位百年里出的第四位大英雄对着他笑一笑,却藏着不住脸上落寞。
“你,要去哪?”
六
王陆小时候,约莫五六岁的时候,王母曾经抱他坐在自己膝头,一边剥着瓜子仁一边问他,陆儿长大之后要娶个什么样的姑娘?当年的王陆满嘴蜜饯干果小点心,脸颊撑的如同塞进去两个红烧狮子头,一边对这口腹之累甘之如饴,一边伸出一根白嫩手指,颇有些挥斥方遒的气魄,竹马绕郎的小王陆真诚道,“我要找一个窈窕美女做老婆!”
那年的王陆,算上穿越之前所历寿元,未至不惑。
王陆十一岁那年,王员外一边算账一边问他,陆儿啊,你以后要寻一个什么样的姑娘做你心上人?那年的王陆已经精于话术,深谙溜须拍马之道了。他看了一眼王员外旁边低头做绣活的王夫人,咬着根狗尾巴草道,“我啊,就找一个像娘一样的姑娘。”
王陆二十岁那年,下山历练,王母还是问他,你要寻个什么样的媳妇?
王陆答,要找个又温柔又贤惠又漂亮的。
只不过,当年他说这话的时候,满脑子都是他师父月下独酌的一片孤影,那身素白裙子割开他连绵思绪,久久不散。
王陆二十三岁这年,除夕之夜,王母看他推杯换盏,喝的眼角泛红。王夫人不知,他口中一片苦味,就像吃了黄连,怎么也散不开。
王母还是问他,你这年龄不小了,有没有心上人啊陆儿。
合上眼,那日雷劫入他心中幻境的白衣人还是立在那,狂风穿衣而过,雷做牢,电做笼,他看到自己和那白衣身影被困在这一隅天地,出不去,撞不开,逃不过。
“我……”
他看了一眼旁边一身素衣的海云帆,那小皇子神情不悲不喜,只是淡漠,眼前的碟碗也没怎么用过,一席宴用到现在连上了七道菜,他只用了些汤汤水水,当真辟谷断欲一位仙师。
“我……我想找个我心里有他的人。”
最好一辈子不要离开。
“你,要去哪啊?”
海云帆像是没想到王陆散了酒意,听了他和琉璃仙几句闲聊。只不过海云帆不知道,这看似平常几句闲聊,听得他心惊肉跳,魂飞魄散。
“没要去哪,我现在哪也去不了了。”
“别那么悲观嘛,你养好了身体,不就哪儿都能去了。”他们俩站在二楼小台上,楼下那道八宝饭已经撤了,除夕宴吃到第十道,圆圆满满,就此宴席散。老人们摆了茶水点心,长街上搭了戏台,小兰换了身裙子,裙边镶了连绵红色花样,远远一看和王陆这身弟子服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戏台上坐着一个琴师,名扬天下的九州第一歌伶长袖善舞,腰若杨柳,肤如凝脂,朱唇微启,唱的是秦风里那首蒹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王陆很想问海云帆,你到底要去哪?若是真的有那么个很远很远的极寒之地,为什么一定要去?就算真的要去,能不能带上王陆一起?六月已过,王陆觉得自己就像那劈开天地的盘古,也像那追逐太阳的夸父,为了个虚无缥缈的梦,用尽了自己最后一丝气力,还是不能留下点什么,哪怕不是个叶落花开的结果,给他一点思念回忆的念想也好。
第一次,海云帆说他要离开,王陆没有阻拦,他花了一年时间,用尽了能卖的人情,探寻他知道的每一个九州角落,最后五绝大会前的那个夜晚,有人在屏风后缓缓念出他所生之地。
第二次,海云帆说他要离开,王陆没有阻拦,他花了六个月时间,历了六十三道天雷,只看见一个素色的背影,乌发摇曳,他想抓住,可除了自己咳出的一朵血花,什么也没抓到手里。
今日,海云帆说他还要走。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很冷很黑,他自己一个人。
王陆望着他侧影,感觉有句话压在他心头,比金丹劫还要难熬,把他的五脏六腑都要煮沸,疼的他如同剜心取胆,但是他真的开了口,又不知道那句话到底是什么。
身边人似乎感觉到他视线灼热,回头来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