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楚云声当初穿来正是季灵被擒时,后来谢乘云将他放出,不拘行动,想必也是少不了谢知渊这位家主首肯的。
次日,刚抵达上京一晚的晏璇玑接到了千山府的信函,信中勒令晏璇玑立即回返北漠,勿要掺和上京祸事,若不听此令,则要将其逐出师门,视作叛逃弟子。
晏璇玑对着信函与细绢瞧了许久,瞧到眼睛发酸,心口闷痛,才一抬手,将信函攥于掌心,以内力碾成飞灰。
作罢此事,她才牵起一丝涩然的笑,转头看向谢乘云,道:“当初谢兄与我讲起我师兄之事,哪会知晓今日便落到了我的头上。师恩难报,璇玑唯有不孝了。”
谢乘云默然叹息。
此事旁人无法劝慰,亦无法为她做出任何决定。
但坏消息之余,也有些好消息。千山府的信函之后,来的便是无垢山庄的传信,判官裴信芳裴庄主在城郊隐仙观,欲要请晏璇玑与无垢山庄同行。
晏璇玑收了信,便从谢家搬了出去,只与楚云声等人约好重阳再见。又过一日,林策与方景游也离开了谢家,住进了剑窟弟子所在的客栈。
如此,转眼间便是三日过。
九月初九,西风紧,庭树叶纷纷。
楚云声与谢乘云二人跟随谢家车马,沿朱雀大街,直入皇城天门台。
天门台矗立上京中央,高九十九丈,寓意极九之尊、天上九霄,从大夏立国以来,便是盛宴开席之处,登高祭天之地。今日在此迎李由真出关,宴世家门派、天下英侠,已算得上颇为隆重。
围绕天门台,青玉地砖铺满,桌案无数,陈列整齐。
侍女端佳肴仙酿,呈琼枝玉果,穿梭场间,犹若蝴蝶穿花而过。
谢家众人到来时,绝大多数的文武群臣与世家子弟都已到了,不少名门大派也陆续抵达,被引入座。偶尔有些成群结伴的江湖散修与小门小派进来,也被款待得极为周到殷勤,未曾遭受半分冷眼。
无论这些来者心怀何种目的,至少在眼下,这天门台内当真便是一派和乐融融的宴饮盛景。
“谢家主,许久不见,风采依旧!”
“李参政客气。”
“徐门主也来了,往日想请您出山,可是千难万难呐!”
“天下间出了此等大事,还要我如何能在门内坐得住?莫要提我,郭老您不也来了嘛。”
“林少侠,请随我来!”
“这位可是白虹谷的王掌门……在下岁寒门三长老,久仰王掌门大名,今日一见,三生有幸!”
“赵兄,速来此坐,你我二人畅饮一杯!”
天门台江湖朝堂之人混杂,豪爽碰拳与繁文缛节皆有,四处人声不断,热闹非凡。昔年故交,新识好友,都寒暄见礼,仿佛这真就是一场如此简单欢欣的宴饮。
楚云声和谢乘云并未表露身份,而是稍作伪装,藏身在谢家数位随行的定丹之中,与谢知渊一同上了属于谢家的一处青玉高台坐下。
正午时分,秋日高照,天门台的桌案已坐满了宾客,便是还有侠客陆续走进,也是人流渐趋稀少。
忽然有两列宦官与侍卫自两侧鱼贯而入,行至皇城天门台前,缓缓推开一扇青铜大门。数丈巨门擦地而动,沉重之声犹如远山钟鸣。
在这钟鸣之中,有一道脚步声渐渐传来。
场内众人微静,尽皆若有所感,举目望去。
那是一名鬓角霜白的女冠。
一身纯色白袍缀满星辰,道髻简单,以一根碧玉一般的草枝梳起,严谨端肃,不落一根发丝。她穿着草鞋,怀抱拂尘,踏在青玉石砖上,从巨门内走出,朴素平凡,不见丝毫烟火气。
她气度庄重,气息凡俗,一步一步走向天门台。
若不能见到其身影,听闻其脚步,只论感知,场内众人竟都只觉门内空空荡荡,绝无任何生气。那里是风,那里是气,那里是尘,那里是自然,却绝无人在。
“她已到了这般境界……”
有半步游仙喟然低语,说不清是高山仰止的惊骇,还是毕生难及的苦涩。
众人的目光随着她的步伐移动,从最初的复杂各异,渐渐变得沉静安然。
满心浮躁消散,如石沉水。世间爱恨泯然,似星坠陨。
不知何时,正午的皇城已改天换日,盖在了一片浩瀚星空之下。目之所及,皆斗转星移,辰光明耀。
饶是楚云声已到了定丹的临门一脚,望见这番天地,却仍不自觉被星河之深邃辽阔吸引牵动,慨叹人身与之相比,渺小不过沧海一粟。置身此星空下,若真生出反抗杀心,只怕便是顷刻天塌地陷,命去如蝼蚁无力。
这便是北斗天李由真!
这便是天下第一人!
“贫道与诸位,已是多年不见了。”
李由真走上了天门台,盘膝坐在蒲团上,望向四周高台,神色沉静平淡,仿佛也只将这看作寻常宴饮:“今日借重阳之机,与故友相逢,平满城风雨,方不负贫道此宴心意。”
众人从返璞归真的心神宁静中回神,彼此对视,交换眼神。
这是要轻描淡写,还是要开门见山?
宴上一时寂静,绝大多数人还在凝眉思索之际,忽有一道冰冷有力的声音突兀响起,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意与逼迫:“平满城风雨?”
“可笑!”
“莫说满城风雨,便是当今天下风雨,你道又是因何而来?并非天灾人祸,只是因你李家!”
眼见李由真如此境界威势,还有人敢如此口出直言,毫不顾忌?
楚云声心中也是一凛,随众人骇然的目光望去,正看见斜对面高台上一名腰悬白玉毛笔的青衫书生睁开昏昏欲睡的双眼,冷冷看向端坐天门台的李由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