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冢外的陡峭山道上,楚云声守至日暮时分,方才将抚雪剑负于背后,转身下山。
宁关在山脚茶摊等着,见楚云声一人下来并不惊奇,却在瞧见楚云声背后的抚雪剑时神色陡然一变,片刻后低头吞了口劣质茶水,涩得拧起眉头,摇头叹道:“拖不得了,真是拖不得了,不然可要让他越甩越远了。”
说罢,又问楚云声:“谢乘云入了剑冢,最快也要十日才能出来,你是要在此守着,还是作何打算?”
楚云声想了想,道:“此地可有铁匠铺?”
宁关微微挑眉,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点头道:“剑客汇聚之地,铁匠铺也自然是少不了的。更何况北漠剑冢葬剑不问出身实力,许多铁匠或是铸剑大师都会来此定居,期盼自己穷尽一生能烧出一柄绝世名剑,送入剑冢了却心愿。”
“你寻铁匠铺有何用,要为谢乘云补上那半截抚雪剑?”
楚云声摇了摇头。
抚雪剑去了剑尖,成了残缺断剑,但谢乘云一路行来狼顾关,都未曾提过修补之事。
楚云声之前有些猜不透,但眼下看来,一是谢乘云在路上便已半只脚踏进了无我无剑的境界,二是他对抚雪剑是否是完好的一柄剑并不在意,剑虽残,但闯过生死极境,他的剑心与剑道却已完满无缺,是以并不强求剑的完美与否。
“兵器受损,我要重新锻刀。”楚云声答道。
宁关一笑:“行,回去给你介绍几个大师,这一片地方我可是了若指掌。”
随意闲谈间,两人打马赶回了狂沙滩。
歇过一晚之后,宁关于翌日一早便带着楚云声去了一间相熟的铁匠铺。
据说这铺子里的老铁匠曾是北漠赫赫有名的一位铸剑大师,也擅长锻刀,只是后来遭逢横祸,满门全无,唯他一人逃得生天,不得不隐姓埋名,远走他乡,来到狂沙滩。
宁关将人带到后,又和晏璇玑去了一趟狼顾关,便回了无垢山庄,不再在外闲转。
他与林策定下了生死斗,林策都已进了剑冢观剑悟剑,他也总不能一直游手好闲,想着去临阵抱佛脚。
不管是为了尊重此战,尊重对手,尊重武道,还是为了顺利地借此机会一举突破境界,身成定丹,宁关都需好好闭关几日,打磨心境,融汇武学,将自身武道推至当前的最强巅峰。
楚云声将宁关送走后,便取出日残月缺两柄短刀,向老铁匠陈明来意。
“这位楚小哥,你的意思是你并非是来找老头子锻刀的,而是要借老头子铺子里的家伙什一用,自己重锻这一对短刀?”
老铁匠皱起了眉头,一身被炉火映照得黝黑通红的皮肤裹着虬结的肌肉,尽管头发花白,却仍是老当益壮。
他咣咣敲着一杆枪头,不太赞同道:“这铺子里家伙什不少,借出去也没什么,但楚小哥你是宁小子带来的,不是外人,老头子也就不拐弯抹角,有话直说了。”
“你手里这刀老头子认识,日残月缺,算是天底下排得上号的名刀了。你虽是武人,看样子境界实力也都不低,但这锻刀和你去打打杀杀可不是一回事。”
“那些名剑名刀不少,光兵器谱上都能有个好几百,但拿了名剑名刀的人却不见得就真的适合它们。这要看你的功法妙处,你的真气差异,还有你握刀用剑的心。”
“你们这些习武的,看得出这些,但却不懂。而若是不懂,又怎能锻出好刀好剑?”
楚云声并未在意老铁匠排斥的态度,只认真耐心地听完老铁匠的话语,才开口道:“晚辈受教。”
老铁匠敲击的动作一顿,转头看了楚云声一眼,似是有些意外这种年纪的年轻人听了他这一顿教训,竟还没有年少气盛地坚持己见,辩驳一番。
咳嗽一声,老铁匠拧紧的眉头舒展了些,道:“别晚辈前辈的了,老头子我就是个打铁的,不懂武,称不上一声前辈,就跟宁小子一样,叫我赵师傅吧。”
“看你小子也是个不骄不躁的人物,不是胡来,那既然是真心想要自己重锻此刀,老头子也不拦你,只要你跟在老头子我身边学上三日,并能在三日之内锻造出一把利器级别的短刀,那老头子别说是借你些东西,就是将这整间铺子送你,也未尝不可。”
“但若是三日后,你小子不行,那此事就休要再提了,乖乖把这两把刀交给老头子我,保准儿给你更上一层楼。”
“怎么样,这赌约你接是不接?”
胡须微翘,赵师傅胸有成竹地笑着瞥向楚云声。
楚云声走到现今这个世界,或许怀疑过很多事,但唯独未曾怀疑过的,便是自己能否极快地学会某样东西的能力。换句话说,他经历的事情与世界越多,反而越清楚,自身并不是什么完美无缺的大聪明,而只是一个学习能力极强的普通人。
对于锻刀,他并不觉得自己只靠三日就能比肩大师,但对于重锻日残月缺,将其变得更契合自身这一点来说,想必还是足够的。
“接。”
楚云声道。
赵师傅不意外这个答案,只挑了挑眉,喊来铺子另一头拉着风箱沉默烧火的小徒弟,一通吩咐:“既然应了,那就好好学,丢掉你们那些世家公子的干净矜持。先去烧火,看仔细风箱,风吹火苗起,多大的风,多高的火,都要掌控得当。”
“等老头子我弄好了这枪头,再跟你说说挑铁料的讲究,好料出名器,但名器却不一定要用好料。”
在老铁匠的念叨下,楚云声撩起衣摆,绑紧袖子,随着年纪只有十二三岁大的小徒弟来到了烧得火星四溅的火炉旁,握住了风箱的拉杆。
赵师傅眼角余光瞧见,眉头一皱,正要阻止,却见楚云声拉动风箱,吹鼓火焰,竟与之前小徒弟的动作几乎完全一样,节奏及力道甚至都只相差毫厘。
想要给楚云声示范讲解一遍的小徒弟也愣住了,转头看向赵师傅。
赵师傅也有点回不过神来。
若非是确认从前当真未曾见过楚云声这张俊脸,赵师傅都有点怀疑这是狂沙滩哪个常年偷窥他打铁的臭小子过来戏耍他了。
但要真的排除这种可能,那剩下的另一种猜测便显得更为可怕了。只在铺子内一心二用地看了不到一刻钟,便能将那小徒弟拉动风箱的动作记得如此清晰完美,可真是怪物了。
赵师傅眉心跳了跳,一边捶打枪头,一边淡淡道:“学我者生,像我者死。烧火可也不是个简单活计。”
楚云声专心观察着火炉内的变化,平静应道:“晚辈受教。”
赵师傅一口气憋住,有点不想理这臭小子了。
当日整整一天,楚云声都在铁匠铺里学着拉风箱,挑拣辨识各类铁料,直到深夜子时前,整座狂沙滩都已寂静无声,老铁匠才关了门,放他离开。
楚云声背着抚雪剑返回宁关的小院,休息一夜,次日天不亮,便再次到了铁匠铺。
这一日,楚云声已能辨上百种铁料而不错,对火炉火温的掌控,也已看得寡言的小徒弟都眼睛晶亮,震惊不已。傍晚时分,老铁匠让他坐在一旁看自己捶打一把镰刀,直看了两个时辰。
镰刀完整打完,入水激起浓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