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剑侍愕然又并不意外地看着那未卜先知般的一刀快速而沉重地斩来,仿佛大山崩陷砸下,有自然之伟力,有散而微的不可捉摸。
这是倾尽了楚云声剩余所有真气的必杀一斩,也是他目前能悟出的融入阴阳纵横掌的最强一刀,他经由此战不断打磨,不断推翻重组,将这锈迹斑斑的一刀,以最快的速度磨出了锋芒毕露。
真气如飓风荡向四周,树林草木疯狂摇晃折腰,已不知是此战第多少次的刀剑相撞,但这一次,长剑却再也无法抗衡短刀,一击之下,便脱手飞出。
“铮——!”
一声长啸清鸣。
风止尘沙落,似银似冰的短刀悬停在了少年剑侍的眉心。
半山亭附近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山道上、亭子中、林地里,无数观战的江湖人呆呆地盯着空地上,一时都好像变作了泥偶木雕,反应不过来一般,愕然茫然。
方才看似缓慢,实则从少年剑侍遭遇那虚实难测的一刀,到长剑飞出,短刀及面,却不过是短短十招之内的事情。
以两人出招交手的速度,就好像只是眨了两眼,场内便兔起鹘落,形势陡转,分出了胜败。
“输了……林策的剑侍竟然输了!”
一道犹带几分茫然的声音震惊说道,打破了附近凝固的氛围。
此言如石落水中,顿时激起千层浪。
“刚才最后几招我还没看清楚,怎么就结束了,就输了?”
“那女剑侍最后几刀太怪……虚虚实实,似虚似实,似虚非实,寻常含神境绝难琢磨抵挡,便是我半步定丹的修为,也看不太分明,林策的剑侍输得不冤。却不知这是哪门刀法,虽非绝学,却也绝不普通,谢家底蕴太深!”
“错错错!在下遍览天下刀法,敢肯定,这绝非是哪门顶级刀法,而是自创的刀招!”
“自创刀招?怎么可能!”
有人激烈争论。
又有人高声大笑:“我之前说得可对?”
“此女子就是在以剑磨刀!你们仔细回想,她最后那几刀在比试刚开始时也绝对用过不止一次,但却又不完全相同。一刀一刀变化,一刀一刀调整,一刀一刀打磨,最后完整地磨出了一口新刀!”
“确实!”
“当真是如此!”
“此人竟能自创绝招,如此天才啊!”
“反败为胜,败时磨刀,胜时出刀,这场刀剑相争,绝对不比一些白龙榜上的切磋争斗差!此二人,假以时日,想必也是白龙榜上的天骄……”
人声沸腾不断。
反败为胜,以弱胜强,出乎众人意料的战斗结果,兔起鹘落般的十招得胜,通常都是引人热议的话题。
半山亭内,作年轻道士打扮的醉烟客奚飞鸣摸了摸下巴,问旁边观战观得神采奕奕、激动兴奋的佛心子觉尘:“小和尚,你觉得白龙榜第四十那个九仙宫的季灵,会使刀吗?”
觉尘站在石墩上望着不远处的空地,专注地听着周围那些点评声,头也不回道:“那位女施主连鞭子都使不好,怎么使刀?”
“对呀。”
奚飞鸣点点头,以旁人难听闻的声音低叹了声:“所以这怎么可能是妖女季灵呢?”
“而且,这分明是个男子,我好像没听过九仙宫的无上功法会令女子变男儿,虽说世间之大,无奇不有……”
空地上,楚云声收刀还鞘,抬指揩去嘴角落下的血珠,看了眼低头凝视着自己手掌的少年剑侍,开口道:“并非伪装,我确实能算出你的大部分剑势,轻重缓急,起始落点。”
闻言,少年剑侍抬头看向楚云声,却没有像之前一样立刻自信反驳一声绝无可能,而是张了张口,怔怔道:“……我有破绽?”
“是人习武战斗,都非完美,必有破绽。”
楚云声道:“你的剑很强。剑招繁多,变化无穷,剑剑堪称绝妙。但你的剑也不够强,正因多,所以杂,虽精妙,但无神。”
“若用剑刻板如机关,那招式再多,变化再多,也终究是大同小异。我算不出你的剑路,但我已熟知你的剑理,是以能够测算,刀刀相抵。”
少年剑侍双眼微微睁大。
片刻后,他苦笑道:“林师兄曾和你说过一样的话。这也是他当初选我做剑侍的缘由。他希望带我去江湖中试剑,多经战斗,去除弱点。我本以为这几年下来,我已有所改变,但如今看来,却是原地踏步。”
说罢,他叹了口气,拱手为礼朝楚云声一拜,神色苦涩稍去,露出几分洒然:“多谢你再次提醒了我求剑之道路长且艰,不应自满骄傲。”
“我的剑强,但你的刀更强。以后若有机会,定要再战一场!”
见着林策剑侍败而不馁、意气不绝的模样,楚云声一颗自认早已老迈的心,竟也被激起了些许战意,不由想到不久之后将随谢乘云问剑走天下的日子,那该是何等快意,何等有趣。
仗剑纵刀行天涯,少年侠气吼西风,或许这就是这个江湖一代又一代,令人向往、令人来去留恋的原因。
总有少年江湖,总有江湖少年。
手中兵问不平事,胸口里含肝胆气。
还以一礼,楚云声拖着一丝真气都荡然无存的身体,提起一口气力,转身抬步走上山道。
谢乘云见状,迎到近前,好似顾忌男女之别般,只单手扶住了楚云声的手臂,骈指抵腕,送去真气。
“公子还要比斗,切勿浪费。”
楚云声深知谢乘云对他的关切紧张是骨子里的,下意识的,便没有躲开拒绝,只是低声提醒。
谢乘云未收回手,却低低笑了声,道:“无妨,楚楚立了大功,莫非还当不得一点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