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英吉利人勾结……会不会是天明会那帮孙子?”有人低声道,“但若是这样,未免也太明显了些,有恃无恐?”
又有人摇头:“不见得。”
郁镜之将手里带血的子弹随手扔给刘二,又拉开车门,来到后座,戴着白手套的手指熟练地在一些缝隙角落按压抚过。
几秒后,他从后座的座椅缝隙间抽出了一张纸条。
纸上一行风骨遒劲的字迹,写着“英吉利、德意志、东洋”三个名词。看字迹和纸条的磨损,这像是早就写好的,只是比起刚写的时候,英吉利和东洋这两个名词上,多出了两点遮盖否定的血迹。
就好似在做排除法,只有留到最后的答案清晰无比。
“亚当斯——!”
郁镜之盯着那两点血迹,一身杀气凝而不发,暴烈地涌动在眉宇间。
其实,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绑架,楚云声和他早就有了各种准备和预设。从楚云声展露出他的价值开始,从中成药和抗生素出现开始,他们就知道,或早或晚,一定会有这么一天。
任何欺瞒都无法瞒过无数双越来越多的眼睛。
只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当他坐在郁府听到楚云声被劫的消息、来到这里看到空无一人的汽车时,莫大的恐慌还是在刹那间,如海啸般将他一切的情绪吞没。
他在无可遏制地担忧与恐惧。
这种感觉……太似曾相识了。
手指一点一点攥起那张纸条,郁镜之紧拧的眉慢慢松开。
他抬起眼,瞳孔中有漩涡般的暗光一闪即逝,像是有那么一瞬间连通起了另一半沉睡的灵魂。
“去法租界。”
他砰的一声摔上车门,冰冷道。
……
法租界靠近公共租界的边缘,临江有一栋通体雪白的洋房。
洋房四面的高墙垂落着大片的蔷薇花藤,因时常有仆人照料,郁郁葱葱的苍绿便无趋势地肆意蔓延着,藤蔓缕缕,搭向四面的建筑,仿佛要将周围全部侵吞干净。
这栋房屋的二楼,一条被深褐色墙面夹出的走廊中,楚云声在枪口押解下,来到了一扇欧式雕花的房门前。
“亚当斯先生,人已经带来了。”
一名洋人姿态恭敬地叩门道。
里面无人应答,但有一道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
很快,房门打开,一名身穿西装马甲的洋人走出来,抬了抬下巴,示意其他人按住楚云声的手臂:“我们首先要保证亚当斯先生的安全,尽管这是一名柔弱无害的医生。”
“是的,路易先生。”敲门的洋人脸上浮起了一丝谄媚的笑,靠近楚云声,反剪住他的双手。
楚云声以一种非常柔弱无害的姿态站立着,没有做出任何反抗。
路易从楚云声的裤兜里摸出了一把枪,脸色微沉:“看看,这是什么?亚当斯先生说得对,那位郁先生身边的人,没有一个是真正无毒的。没有提前搜身,这是你们的失误。”
押着楚云声的洋人立刻一慌,想要辩解什么:“路易先生——”
路易摆了下手,制止了这名洋人下面的话语,然后反手推开了身后的门,对楚云声做出了一个请的动作,微笑着用流利的中文道:“楚医生,请进。”
“亚当斯先生仰慕您的风采,特意邀请您过府一叙。”
说着,他的双眼也在不住地打量着这名被邀请过来的客人。
出乎意料的平静的神色,毫无波澜的冷淡的眼神——路易感觉,这是一个和过往许多被迫来到这里的客人都不太相同的人,他镇定得过头了,就好像即将踏入的不是狼窟虎穴,而是路边的餐馆。
“路易先生,我知道你。”
楚云声看了路易一眼,低声用德文说道。
很奇怪的眼神……
路易微微皱眉。
但不等他多探究,楚云声就已同他擦肩而过,走进了门内。
这是一间书房。
暗红的旧地毯铺满了整片地板,踩下去却并不柔软,透着一股冰冷的硬。深色的绒幔挂起,幔角拖在地上,显露出里面半边靠墙的柜子,上头摆着一些欧式花纹的古董,柜门的边角包着铜片,已有磨损。
电灯悬在柜子上方,照亮旁边一张宽大的沙发椅,和沙发椅上一名面容冷硬、嘴角却挂着狡诈笑容的男人。
“你好,楚医生。很抱歉用这样不礼貌的方式邀请你过来做客,可你要相信,虽然这种方式不够礼貌,但我对待每一位客人的诚意都是完全一致的。”
亚当斯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探身去倒酒,笑着道:“请坐。我想你会愿意一边品尝美酒,一边和我聊一聊的。”
“不需要抱歉,亚当斯先生。我很满意你的邀请方式,也很乐意和你聊聊。”
楚云声淡淡道:“但我希望我们可以换一种交谈方式。”
亚当斯笑容一僵,倒酒的动作停滞。
他缓慢抬眼,正对上细窄漆黑的枪口——刚刚还在几米之外的楚云声竟眨眼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抬起的右手掌心里,正握着一把方才不知藏在何处的袖珍手枪。
枪栓锵的一声拉开,硝烟味淡淡散出。
亚当斯双眼一眯,紧紧盯着楚云声的动作,寻找着破绽,正要发出指令,就见楚云声忽然拿起桌上的水果刀,手腕一甩,水果刀如飞镖般射出,直插那片半挂起来的深色绒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