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等不敢!”
赵家主口称惶恐,面上却依旧一派淡然自若,成竹在胸。
他的自信绝非自负。
逼一个无兵无权,幽囚深宫,甚至连亲政都未做到的傀儡皇帝退位而已,算不上什么难事。世家早便有过这一谋算,只是当初定的人选并非殿上这个畏畏缩缩、流落民间的小世子,而是手握兵权的摄政王。
摄政王楚云声曾确实是四大世家改天换地的首选。
这选择也殊为简单。
世家占文,楚云声占武。世家无法单凭一己之力除掉楚云声,兼之楚云声性情喜怒无常,谋算不足,容易被利用,若真能双方联合,那必然无所阻挡,推楚云声登基轻而易举。
而楚云声一旦称帝,那世家便有了由头在文官占优的朝堂上限制制约他,瓦解他的兵权。若他忍耐不住,出手斩杀文臣,那便是暴虐不仁,名声定会臭上加臭。若他能忍下,那世家多年积累,磨也能将他磨死。
到时兵权到手,声名鼎盛,世家权势必然已凌驾世俗,哪还在意皇帝谁来坐。
所以,与其说是世家图谋皇位,不如说世家想要的一直都是兵权。文武全得,才堪称真正的把控天下。
但这一完美计划刚开了个头便夭折了,楚云声拒绝合作,让世家实打实地碰了个硬钉子。
也自那时起,赵家主才意识到,世家对于摄政王的调查与评判似乎过于偏颇,那实在不像个有勇无谋之人。
首选不成,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选了将门。
但将门又不争气,天时地利人和的局面,却被楚云声老奸巨猾地翻了盘。
两战两败,纵然是四大世家积蕴颇深,也受了不轻的打击。
官场失意,民间又风言风语,还有些难以捕捉的锋刃切割着他们盘续天下的根须,世家不愿再等,直接定计,哪怕剑走偏锋,险而又险,也要搏上一把。
或许是冥冥之中的预感,赵家主总觉得,若再不动手,便怕是连放手一拼的机会也要没有了。
只要大局定了,其余事情便是再糟,亦能力挽狂澜。
思及此,赵家主也不想再磨蹭,直接道:“陛下不必再行拖延之事。四军自去岁和谈起,便返回边疆,未再返京。京郊大营全军三日前随楚云声连夜出京赴边,如今已是空无一人。城防卫已彻底接管京城,虽因夺权而折损了不少兵将,但围困一个皇宫,还是小事一桩。”
“陛下也不必指望楚云声回援。摄政王素来狼子野心,害得陛下重病缠身,自当有能人异士带兵勤王,以解陛下后顾之忧。”
陆凤楼胸口剧烈起伏,目眦欲裂,露出一副怒到极致仍强装平静的模样:“好、好……好!赵爱卿好手段!”
赵家主微微一笑,拍了拍掌。
殿外立刻传来喧哗之声,原本守在廊下的禁卫军厮杀起来,但却因双方数量悬殊而很快结束。
声响稍止,便有两队披甲执锐,身挟血煞之气的禁卫军鱼贯入殿。
大臣们略有惊惧,但更多的却是安心。显然,今日立在殿内的,大多都是世家势力。
“来人。”
赵家主唤了声,就有两名禁卫捧着笔墨与两张空白圣旨上前。
看了眼玉阶上气到浑身发抖,最后目露绝望的小皇帝,赵家主心中微定,随意道:“陛下既知无德无能,那便该礼让贤才。如今天降神碑,安郡王世子陆文淼身具潜龙之相,若陛下心中还有半分惦念着大晋百姓,那就速速下旨罢。”
“一旨罪己诏,一旨禅位诏,”赵家主朗声笑道,“合该两全其美。”
到了此时,哪怕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如赵家主,也难以按捺大事将成,翻云覆雨的满腔激动。
他看着陆凤楼提笔书写,加盖玺印,一手提起小鸡仔一般躲躲闪闪的陆文淼迈步上阶,就要到龙椅前接过诏书宣读。
然而就在他手指将要拿起圣旨之时,桌后的陆凤楼突然转身,锵的一声拔出悬在玉璧上作装饰之用的天子御剑,一剑斩在御案上。
剑出如雷霆落,一声铮鸣惊醒满殿。
“大人小心!”
“住手!”
殿内顿时惊呼不绝,禁卫军色变迫近。
众人皆未想到,那往日里软弱无能的昏君竟也会有这般意外举动,惊人威势。
陆凤楼却怒色尽敛,勾起唇角,没有理会被吓得委顿在地的小世子,只将御剑横于赵家主颈间,擒住他背心,挟持着人环顾四方,缓缓笑道:“怕什么,朕有这般吓人吗?”
赵家主被辖制着,不敢试图挣脱,微白的脸色仍算镇定,沉着道:“事已至此,陛下就算杀我也是无用,只能徒惹世家怒火而已。”
“杀你怎会无用?”
陆凤楼嗤笑:“赵爱卿乃四家之首,一旦爱卿身死,世家便是群龙无首,这等威势怕是要折一大半。”
赵家主注视着底下不安的群臣,冷静道:“臣若死,自然有新任家主上位,手段必不逊于臣,陛下所想不会成真。反倒是陛下,若陛下就此放了臣,迷途知返,无论新帝抑或世家,绝不会追究陛下今日所为,仍愿奉陛下为太上皇,居宫中养病。但若陛下执意杀臣,只怕……刀剑无眼。”
陆凤楼不言语。
赵家主看不到背后陆凤楼的神情,以为陆凤楼已被自己说动,便再接再厉道:“陛下既已写好了诏书,何必再苦苦固执?”
陆凤楼压在赵家主颈间的御剑稍松:“诸位爱卿可也这般想?”
殿内群臣面面相觑,无人答话。
“朕知你们背后之人,也知你们为何今日站在殿上。”
陆凤楼嗓音极为平静,令赵家主莫名感到一阵不安,“逼宫禅位,欺君罔上……你们许是想着法不责众,来这般多的人乃是大势所趋,人心所向。此举,何其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