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刺棠 第35节</h1>
宋瑶风幽幽道:“你是该回去了。”
落薇与烟萝一同离开内殿,重新往小池塘边走去,刚远远地瞧见亭宇的尖顶,便有个黄门连滚带爬地扑到了她的面前:“娘娘,不好了——”
烟萝喝道:“娘娘面前,好好回话。”
“是、是,”那小黄门叠声答道,“娘娘快些到会灵湖边瞧一瞧罢,陛下发了好大的火呢。”
落薇当机立断,遣烟萝回去安抚前堂的女眷,随后跟着那个小黄门朝会灵湖的方向走去:“慢慢说,怎么了?”
小黄门道:“陛下今日在会灵湖边与诸位大人宴饮,十分开怀,叫人取了一套十二只的垂莲金盏赠予各位大人,谁知、谁知……那垂莲金盏当中,不知怎地混进去一只铜制的!那盏做得可逼真,若非持盏的叶大人常年与铜制兵器打交道、嗅出了金箔之下的铜气,还未必能发现呢。”
“更不得了的是,叶大人剥了那只铜制垂莲盏的外壳,竟在其上发现一句犯上谋逆的大不敬之语。”
落薇问:“是什么言语?”
小黄门结结巴巴地道:“这、这,小人不敢说。”
“可是《假龙吟》?”
“不是不是,”小黄门连忙摇头,“比那还要……娘娘还是亲去看罢。”
落薇的右眼皮突地跳了一跳。
琼华殿与会灵湖离得不远,落薇步行过去,也不过是片刻功夫,她走到会灵湖的宴台之前,见已有朱雀服色的人将此地团团围了,见是她来,为首之人便微侧身子,将她放了进去。
不知为何,落薇总觉得为首此人有一分眼熟。
她信步走近,见宋澜铁青着脸居于上首,手中把玩着那个金箔脱落的铜盏,台中诸人面色各异,叶亭宴瞧见她来,持盏的手抖了一抖,见她没有看过来,才缓缓地将酒饮尽了。
落薇无暇多管,径自上前去,宋澜一言不发地伸手将那铜盏递给了她,她接过一看,只见铜盏杯底刻了一行几乎看不清的小字。
——假龙无德,汀花有冤。
霎时间,落薇忽地脊背发冷。
她原本预备在这只铜盏上的,不是这句话!
第41章 阑风长雨(四)
脱落的金箔粘在她的手指上,落薇的指尖微微颤抖,心中霎时过了千百种念头。
她太喜欢将一切都算得清楚明白的感觉,如今谋划乍然生变,不免叫她慌了一慌。
不过片刻,她便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开始思索中间出了纰漏的缘故。
这一套十二只垂莲金盏,原是早先摆在乾方殿的一套酒盏。
宋澜私下并不爱饮酒,故而酒盏闲置了许久,昨日她将酒盏搁在了显眼处,今日宋瑶风进宫时先去拜会宋澜,有意无意地提了一句“此物倒是正合会灵湖上的宴席”。
兴起之时,只需刘明忠在一侧点上一两句,宋澜就会自然而然地想起这套被他闲置的金盏来。
落薇所谓为叶亭宴的计策添一把火,就是往市井之间散布了那首《假龙吟》。
那位售卖假金的商人原本就是她的人,当初那些假金器卖得风靡一时,自然有她在背后推手的功劳。
被戳破所卖并非金器之前,商人曾在酒肆之中“偶遇”玉秋实长子玉随山,与他一见如故,大方出手,送了他一整套垂莲金盏。
后来商人牵涉歌谣案中,逃之夭夭,玉随山担忧出事,匆匆将这套垂莲金盏出了手。
玉随山出生得早,跟着玉秋实外放过,历经过家门苦寒之时,不会如同寻常富贵子弟般一掷千金。商人出事之后,他检查一番,发现商人赠他的垂莲金盏并非铜器,而是真金所制。
故而玉随山没有舍得直接弃置,想着这样形状的金器市面甚多,这套也没有镂刻商人的印记,便遣人将其低调地售卖了出去。
玉秋实此人身上破绽实在太少,只能从他周身下手。
得知玉随山没有将金器直接损毁或者弃置时,落薇便知,这一局就算是成了。
这套垂莲金盏在落薇的运作下被一个小官收去,后经由内侍省的手献入内宫,又被宫人摆到了乾方殿。
商人在送礼给玉随山时,混入了那只铜盏,玉随山当初心中慌乱,未来得及一一探查。
落薇到岫青寺去见叶亭宴,原就是需要他将这只混入其中的铜盏找出来。
所以今日得知他进宫之后,她遣人为他带了“金铜”二字,他也不负所托,一切顺利。
在落薇原本的谋划当中,宋澜瞧了这一句话勃然大怒,便会顺着内侍省彻查金盏的来处,从而查到玉随山身上。
届时玉随山与那商人有私交之事便会暴露。
商人已经逃离汴都,玉随山喊冤说自己与他只是泛泛之交,有谁能够为他证明?
宋澜自然而然便会想到,那逃离汴都的商人是否受了玉随山的指使,更有甚者,这首《假龙吟》,会不会是玉秋实的手笔?
不需要彻底的证据,也无需坐定的罪名,她布置的一切,与叶亭宴在麓云山的谋划如出一辙。
春猎刺杀兼歌谣迷案,等到宋澜对宰辅的疑心积攒到顶峰之时,才有可能彻底坚定他对于打破宰辅和皇后之间平衡的决心。
叶亭宴和她都看得清玉秋实的处境,才会笃定此事并非他所做,可宋澜居于皇位之上,本就想脱离宰辅掌控,不管是认为玉秋实行事是为了给自己一些敲打,还是与皇后斗法,将只有二人才知道的刺棠案真相拎出来做把柄,足以触到宋澜的逆鳞。
但是原本镂刻在铜盏之下的“莲花去国”不知为何,竟变为了这样一句指向更加清楚、更加明显的言语!
这一句“汀花有冤”,不仅将当年之事更彻底地摊在了明面上,而且此句一出,重点便不再是歌谣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