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独立步兵团”,其意义无非便在于,整个步兵团可由团长亲自管辖,团长不受旅长、师长把控。甚至还可越过军长,直接下达军令。
独立旅旅长和独立团团长的自由度极高, 当然, 他们要具备的, 必定是能够与之匹配的能力。每一个独立旅的旅长和独立团的团长,单独拎出来,都是实力强悍的猛将。并且,他们所管辖的部下, 每一个兵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
红七连是一一四团五十七营营下的一个新编连。连里的一百二十位士兵, 都是从训好的步兵新兵里挑出的精英。
锦颐能担上这样一个特殊连队的连长,除却她本身的能力以外,平心而论,多数也还是占了这些人同样没有上过战场的便宜。
但不论上没上过战场,能力过人的人,总是有权利提出质疑的。
搬到同样位于南京的一一四团五十七营的驻扎营地, 锦颐拎着行李住进了营里单独留出来的行李,稍微收拾了些衣物用品,便立即随着为她领路的士兵,去到训练的操场上,同红七连的临时教官进行交接。
同她一同前往的,还有与她一起被评为优秀学员的韩越。
——授衔的时候,他们的步兵队里一共选出了三个优秀学员,一个她、一个韩越、还有一个何勇。韩越跟着她一起来了红七连,成了红七连的副连长。何勇则同潘明飞一起,分别成了一个步兵排的排长和副排长。
远远地看见红七连的一百二十位士兵们列作一个方队,锦颐同韩越踏着一致的步伐,跟在领路的士兵身后,没两下就来到了队伍的一侧。
“红七连连长谢锦颐、副连长韩越,前来进行交接。”
站定在队伍一侧不动,锦颐同韩越一齐向着那临时教官敬了一下礼道。
那临时教官双手握拳,提放在腰侧,小跑了几步到锦颐和韩越的身前,转过身子,分别对锦颐和韩越敬了敬礼,回道:“民军第二十九军第一百一十四独立团五十七营红七连,共一百二十位士兵,现于一九三一年七月二十四日交接完毕!”
队伍交接的仪式并不复杂,那临时教官仅将红七连的人数简单对锦颐汇报了一下,便算是交接完毕了。
锦颐瞧着那临时教官同领路的士兵一道离开,同韩越一起行至列队的正前方,望着队伍里一个个挺拔的身姿,打量了好一会儿,方才对着士兵们敬礼介绍道:“从今天起,我就是咱们红七连的连长。我身边的这个叫做韩越的,则是你们的副连长。”
锦颐甫一对士兵们介绍完韩越,韩越便也立即对他们敬了一个礼。
心里估摸着他们对自己和韩越应该都有了个映像了,锦颐张张嘴,正准备进行下一个流程,让他们一个一个的介绍一下自己。却哪知道她话都还未说出口,便叫人给打断了——
“报告连长。”
队伍里第一排的一个士兵忽然对着锦颐打了一声报告。
他也不说自己是谁,也不等锦颐应声,径自便问道:“连长是凭借什么本事成为咱们红七连的连长的?”
一个连统共有三个排,出声的这位士兵便是红七连一排的排长孙连仲。
孙连仲是这个新兵连的一个排长,可是,他却已经不是一个新兵了。甚至于,他还是因为立了些军功,才从原本的班长升任为排长的。
他同锦颐和韩越一样,同样是从国民军校毕业的。按理说,他是不该对国民军校产生怀疑,不该对锦颐产生质疑的。
可是,国民军校的毕业生,一开始能当上少尉、从排长做起,便已经十分厉害了。什么时候,一个女人都可以随随便便的成为中尉、成为连长了?
尤其,这还是一个被独立步兵团管辖的红七连。
纵使孙连仲想要自己不要想太多,可这事实,却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
“我是不是该庆幸你至少还记得军规军纪?”
站在方队里的一百二十个人,他们料想了这位新连长会有的许多种反应,譬如暴跳如雷、譬如恼羞成怒,可他们着实没有想到,她竟然轻轻松松的说出了这样一句无关痛痒的话语。
孙连仲的话刚一说出口,便连韩越都有些维持不住面上的表情了。他本就不是什么喜好抑制自己脾气的人,往日在学校的时候便与锦颐交好,说得上是亲眼见证了锦颐走到今天的历程。此时见旁人轻而易举的否定锦颐,当下便要开口驳斥——
“住嘴!你知道——”
“好了,韩越。”
同韩越待得久了,他一张口,她便知道他要说些什么。虽然知道他是在维护自己,可她还是叫住了他——
这些人,怎么可能没听过自己在学校里的事迹?
国民军校毕业生的去向,从来便不是由国民军校的教员领导自己决定的,而是要由各集团军军长亲自确认,同意接纳的。这其中所耗费的时日并不在少数,纵使部队里始终没有透露出消息,各队伍的临时长官也都是会提前通知的。
且优秀学员本就不同于旁的学员,国民军校每一期的学员中,所出的每一个优秀学员,教员们难免是要拿出去炫耀宣扬一番的。
这也就说明,这些人不仅是知道她这个新连长是个女人,同时,他们也知道自己是优秀学员里极其优秀的那一个。
然而,即便他们知道,他们不也还是对她提出了质疑吗?况且,质疑着她的人似乎还不止一两个。就算是韩越将自己的努力和成绩从头到尾夸了个遍,仍旧也只会是徒劳。
锦颐的目光,在方队里每一个士兵的面庞上一一扫过,最后才定格在孙连仲的脸上。
沉默半晌,锦颐迎着他毫不退缩的目光,下达着指令道:“你,出列。”
原本还以为她是要回答自己问题的孙连仲霎时愣了愣。
怎么?她这是被自己戳住了痛处,想要用惩罚让自己闭嘴?
孙连仲没想过其他更好的解释。
当然,正如锦颐所料的那样,早在国民军校举行授衔仪式的时候,他们便已经知道他们的新连长会是个女人,知道她是个毕业成绩十分漂亮的优秀学员了。
可是,南京政府和民党民军内部风气不正的案例不在少数,类似于虚报士兵人数骗粮、熟人之间打开方便之门的事件层出不穷。
虽然理智和感情上都告诉他应当相信自己的母校,虽然从未听过哪个女人走后门是要走到如此艰辛的步兵连的,但若是未曾亲眼看见过,他始终是无法想象那些教员和长官们口中的“优秀女学员”是什么模样的。
孙连仲看锦颐,从一开始便带了不信任的色彩,此刻对着锦颐所下的命令,自然而然的便成了恶意的揣度。
“是,连长。”
他这一声连长喊得极不服气,却到底顾及着军队里严苛的纪律,抬腿从队列里走了出来。
锦颐走近到他的面前,直直的盯着他的双眼,道:“打我。”
“什么?”
不仅是直面着锦颐的孙连仲,便是其他的士兵们也都忍不住愣了。只有韩越一人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古怪了一瞬,下一秒又放松了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