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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雪消融,春日已经悄悄睁开了莹润的眼睛——江面薄冰破裂褪去,水位抬升,江水滂滂。寒意犹在,棉衣暂时还脱不掉,但一些不怕冷的男高中生已经开始外面只披着一件校服薄褂了。
亓锐显然就是其中一位。
“不冷吗?”符槐盈摸摸自己凉飕飕的脸颊,又将手凑到亓锐脸上试了试,微凉的。
亓锐在他手心里蹭了一下,弯腰说:“给我暖暖。”符槐盈便双手捧住他的脸,亓锐与他四目相接,认真地看着他。
他的心中悬着一把达摩克里斯之剑,用符槐盈指向殷漫的情感所铸,剑身沉重,摇摇欲坠。
他轻轻在符槐盈嘴角吻了一下。自寒假那件事之后,他再也没敢提“殷漫”二字。但不提不代表不存在,不代表他不因此而恐慌,不代表他悬着心能够落回原位。
“走喽。”他牵住符槐盈的手,揣到了兜里,走出小区大门,“今天跟你决一死战。”
符槐盈捏捏他手指,嘴角扬起:“你想拿第一吗?”
“你要让我?”
符槐盈拿不准亓锐的态度,只注视着他,没有开口。
随后被亓锐在脑门上弹了一下,“你怎么就知道我追不上你?”
一中的春季运动会在开学的第二周周末拉开帷幕,因为强制每人至少参与一项,因此要整整举办两天之久。
看台上人山人海,喧嚷不息,医疗队在跑道里侧的草坪上待命,各班班委举着旗帜,搬来一件件矿泉水。
1000米男子田径即将开始,白色起跑线外,选手们纷纷甩掉厚重外衣,随意往草坪上一扔,只穿着套在外套里的短袖短裤就开始原地热身。
“嘟——”体育组组长长吹了声哨,摇动手中的小红旗。
“不要受伤。”亓锐弯腰在符槐盈耳边低语,蹲下将他的白球鞋鞋带紧了紧,才转身去找自己的跑道。
“各就各位,预备。嘟——”
“嗖”一声,处在靠近中间位置的一道身影子弹一样弹射了出去,同样刚刚起步却瞬间被拉开一小截的人纷纷咋舌,惊呼道:“我靠!什么玩意儿?!”
符槐盈一马当先,四肢细长,轻巧灵活,跑起来比风还要快。只是他这速度和爆发力,一上来就跟冲刺似的往前冲,眨眼跑了半个操场,着实打击了一部分选手。一些人一看冠军无望,便懈怠起来了,漓漓拉拉地在后面跟着。
三两人大概隔着半圈三分之一的距离,紧随着他,一直跟到第一圈快结束这距离也没有缩小一分。看上去像是符槐盈在保存力气,因此只维持着一个匀速的状态,没有加快。
但亓锐知道,一旦越过他心中那道冲刺线,再想超过他简直是难于登天。于是他提速追赶起来,霎时甩下了其他人。
进入第二圈,看台上的观众渐渐站起身来,伸着脖子观看,摇着红旗呼叫,口哨、呐喊融在一起,乱哄哄一片。
符槐盈一直在前面,只是在亓锐提速后二者距离有所缩减,拐弯处更是只剩了一臂的差距,近到亓锐都能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
但就是那一臂的距离,再想靠近就如移山般困难,如何也做不到了。明明就在眼前,明明伸手就能触到,身体却仿佛化作了蒲公英的小伞,飘荡在风里,一切全由风力控制。风向吹得巧,你就能再近一步,吹得不巧,你可能永远也追不上了。
一时之间身不由己,两人之间的距离如天堑般难越。
“他一辈子都不会属于你,你永远在风里,永远追逐……”
而他要追逐到什么时候……看着眼前的身影,亓锐突然胸中闷窒,眼底浮起一层凶狠的意蕴,双腿双臂的摆动交替已经快出了重影。
就在最后半圈拐弯处,亓锐已经有些失去理智,忘记了还在赛场上,伸臂就要将符槐盈圈到自己身边,这时,符槐盈却忽然加速,向终点线冲刺。
这下连他的呼吸声也听不到了,指尖丢失余温,只剩冷风从指缝梭梭穿过。四周高涨的欢呼瞬间如裂帛般凄惨、刺耳。
巨大的悲哀如狂风般涌进填满他的胸臆。
符槐盈冲过终点线,刚停下站稳,正微微躬身从草坪上拿起一瓶矿泉水,边拧边望着即将越过终点线的亓锐。
下一秒,亓锐丝毫不收速度,像只失控的野兽般直直扑向了他。水全洒了。符槐盈被一股强劲卷进了草坪里。
亓锐将他完全包裹在自己的身体里,一手护着头,一手护着背,就这样在众人都没看清,甚至都没反应过来的几秒之内,在符槐盈嘴上狠狠咬了一口。
旁边人只看到他俩滚作一团,以为出了什么意外,惊叫着喊医疗队过来。
亓锐撑起身在符槐盈嘴上抹了一把,旋即在他目视下舔掉了鲜血,站起来走了。符槐盈被他这一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有些呆滞,躺在草坪里愣愣地望着亓锐逐渐远去的背影,到看不见了才反应过来,爬了起来。
“咚、咚、咚”
门响三声后从外打开,符槐盈进门扫视一圈客
', ' ')('厅,朝卧室走去。
亓锐正在水池下清洗手臂上的伤口,嘱托着不要受伤,符槐盈的确是一点事没有,反倒是他自己,手臂剌过草坪,擦伤了一大块。
听到符槐盈进来了,也没有看他,低着头冲洗伤口,又从旁边柜子里拿出医药箱,拎到了客厅。
擦了遍酒精消毒,拿出绷带,符槐盈从身后慢慢搂住他脖子,从他手里拿过绷带,展开,小心地对照着伤口的位置往他手臂上缠绕。
亓锐沉默地看着他忙碌的手指一圈圈在自己胳膊旁飞舞。
半晌,偏头看向符槐盈嘴上的伤口,手指按上去,问:“疼吗?”
符槐盈摇摇头,认真地用胶带固定绷带末端。
“应该咬狠一点。”亓锐露出凶厉的眼神。
符槐盈扯断胶带,手指轻轻抚平绷带上隆起的褶皱纹路后,嘴唇凑到亓锐嘴边,闭上眼睛跟他贴了贴,又分开点距离停在了那里——还真给他咬。
亓锐一把将他从沙发背上拢过来,脸贴着脸紧紧抱住了。
好似受伤赌气的语气在符槐盈耳边倾吐:“你不疼我疼。”埋头在他肩颈里,手臂绕过薄瘦的背脊,藤蔓一样箍束缠萦着。
符槐盈温热的手掌在他背上缓缓摩挲抚顺了一会儿,棉柔脸颊动了动,靠近亓锐耳边,小声询问了句什么。
随后学着亓锐,在他喉结上轻轻亲吻舔舐,手指也向下,钻进了他短裤里。
符槐盈总是学什么都很快,亓锐呼吸渐渐沉重起来,粗喘着扒下他的上衣,在肩头狠狠咬了一口。
在那之后他给钱凌越打了许多电话,打到钱凌越都厌烦了,最后只说一句:
“殷漫死后,他要有个新的希望,你觉得你够不够格。”不是疑问的语气。
他够不够格,他问了自己很多遍,心中早有答案。但能回答这个问题的人不是他,而是符槐盈。
夜露浓重,亓锐挂着条浴巾从浴室里出来。符槐盈回家去了,他开了瓶冰啤,坐在沙发上颓废地想,今晚可能要失眠了。
手机屏幕亮了又灭,灭了又亮,亓锐将空罐投掷到墙角垃圾桶里,拨通了电话。尽管这个点听到符槐盈的声音会让他更加睡不着。
手机嘟嘟几声,竟是未拨通。刚挂断,符槐盈打了回来。
“亓锐,亓锐。”符槐盈显然高兴得有点晕头了,上来连喊了两声他的名字。
亓锐心脏瞬间停跳半拍——什么事能让他的情绪如此高涨?他听到自己以干涩无比的声音问道:“怎么了?什么事这么——”
“妈妈要回来了!”符槐盈好像滚到了床上,亓锐听到床垫绷紧又反弹的声响。
符槐盈的声音闷在被子里,好似怕自己的快乐露出太多,消息就会跑掉一样。“明天,就是明天。”
符槐盈不知道这句话是布满细刺的玫瑰荆棘,说得期待又兴奋。可亓锐听得耳膜刺痛,只觉得那把剑要掉下来了,分毫间隔,就会直直刺穿他的头盖骨。
他身体僵直地按断电话,手指不受控轻颤,打给了钱凌越。
“殷漫要回来了,她要回来了。”
钱凌越显然不知情,闻此也是一愣,说着“我问问她”即刻就要挂掉电话。通话尾末,听到亓锐悲愤沙哑的声音:
“她是要符槐盈眼睁睁看着她死吗?!”
钱凌越何时听过他这样的语气,手上动作顿时停滞,安慰道:“冷静点亓锐,起码现在大家都好好的,不是吗?以后发生什么都还不一定。”
起码?现在?以后的不一定?可他的惶恐就来自虚无缥缈,又一眼能看到底的未来。
他要的不是可有可无,不是不确切的未来。他要符槐盈永远都有,永远都在他身边。
挂了电话,亓锐满脑子萦绕的都是些荒诞想法:他能把殷漫赶走吗?能让他们两个分开吗?能叫符槐盈再也看不到她吗?
不,符槐盈会杀了他的。
况且,如钱凌越所说,那是他最爱的人,外人有什么资格去插手?
所有问题决堤般涌进他的身体里。一片乱麻中他胡乱抓住了一条较为清晰的线条:他能将车子从既定的辙轨上偏折、改变多少,难道不就取决于他在符槐盈心中的分量吗。
可符槐盈在不在乎他?有多在乎?他的存在能换取他多少的重视?够不够值殷漫一个手指?
亓锐摸摸自己手臂上符槐盈给缠的平整的绷带,也许他够不够格这个话题可以先打上一个问号。
他是不是不应该这么快就给自己拉下闸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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