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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雪不冷化雪冷。初三这天清晨,积了两天的冰雪开始融化,街角的枯枝落叶渐渐显露出来,天地间明净不再。
亓锐倒了两片盐酸西替利嗪片出来,趁了口水,一仰头吞了下去。身上疹子昨天就已消得差不多了,只是手臂上还留有点点红痕,要坚持多吃几天药才能消掉。于是符槐盈这几天总时不时扒开他衣服看一看,小流氓一样,把亓锐弄得哭笑不得的。
“干嘛干嘛,在外面呢,注意点。”亓锐在符槐盈手背上轻轻敲打一下,笑着嗔怪道。符槐盈那只凉凉的手已经顺着他的袖口摸到了小臂。
“看看好没有。”符槐盈认真地说。亓锐看到他这种一本正经的表情就忍不住逗他,俯身靠近,冲他耳朵里吹气:“回家到床上再看?嗯?”
随即欣赏符槐盈捂着耳朵眉头微蹙的模样,心情大好,站起来结账去了。
从小花红里出来,时间刚到十一点,为了避开人潮高峰期,两人十点半就到了,吃了个早午饭。
吃得饱饱的,两人站在公交站台,懒洋洋地晒着冬日暖阳。
嘀——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公交站台前面的位置,按了两下喇叭。亓锐识得那个熟悉的车牌号,牵着符槐盈走到了车窗旁。
玻璃摇下,是钱凌越和钱申。
“哥,伯伯。”亓锐说。
钱申脸上表情扭曲而古怪,朝着两人交握的手看去,继而迅速递了个不解的眼神给驾驶位上的钱凌越。钱凌越叹了口气,望向窗外:“你们两个来烈江心干什么,现在要回去了?载你们一程?”
亓锐没松开符槐盈的手,“不了,等公交呢。”
钱申见这两人神色如常地打招呼,很是震惊,一瞬间以为是自己哪里不太对。
他戴上老花镜,开口想要询问之际,亓锐上前一步,低声说:“下午去拜访您。”意思再明显不过,有事下午再谈。
符槐盈冲两人摆摆手,说:“再见。”
回去一张卷子堪堪写完,就到了午睡的点儿。亓锐只睡了二十分钟便起来,出去收拾了一下,又重新进来卧室,蹲在床边看符槐盈。
符槐盈睡得很安静,一动不动不说,连鼻息都那么微不可闻。亓锐在他柔软光滑的脸颊上摸了摸,又拎起腕骨凸起的胳膊,轻轻拽了拽。
“嗯……?”符槐盈哼了一声,眼睛还在闭着。
“我出去一趟,去买鱼,晚上做鱼吃,怎么样?”亓锐说。
符槐盈睡得迷迷糊糊,手掌软塌塌搭在亓锐手背上,嘀咕说:“不要……鱼。”亓锐嘴角弯了弯,在他手背上亲了一口,又给放进被子里去了。
古朴老式庭院里,穿着一身青绿色旗袍的中年女人迎了出来:“亓锐来了,快进来,快进来。老头子正念着你呢。”
“伯母。”亓锐向她微笑,将手中的礼盒放在了客厅的桌子上。
“带什么东西!”伯母怪道,“小孩不讲那规矩。”说着往他手里塞了个红包,亓锐乖乖收下了,“谢谢伯母。”
后院的石桌上摆着一盘棋,钱申和钱凌越各执黑白,缓慢落子,看到亓锐来也没停下。
亓锐走过去,拎起一旁的茶壶,替两人各斟了一杯,坐下来观看那盘棋。
钱凌越一“眼”被堵死,钱申提了两枚黑子后,抬眼从老花镜边缘巡视了一圈亓锐。亓锐专注地看着棋盘,食指关节曲起,在唇尖处摩挲,少顷,拿起一枚白棋替他落了一子。
钱申眼睛眯起,随机哈哈笑了起来,向对坐的钱凌越说:“我看,你连他都不如。”在亓锐肩膀上拍了拍,“有老吴的风范,虎穴得子。”
钱凌越看着瞬间僵死的黑棋,颇有些不服气:“人家是围棋专业九段,烈心棋协会长带出来的,我?”我配吗?钱申瞪了他一眼,叱责道:“你怎么不说小时候让你坐下来比登天还难,人家怎么就能一日复一日地沉下心去练。”
钱凌越瞟了一眼亓锐,压低声音说:“他不练要挨打。”
茶水凉了,伯母又来换了一壶,顺道收走了棋盘。
庭院寂静开阔,一时连冰雪消融的瞬间都能捕捉。钱申摘了老花镜,神色复杂地看着亓锐,似乎在心里找寻些合适的语句。
亓锐放下茶杯,沉静地面对他,说:“我都知道。”
钱申眉头紧皱,诧异道:“你都知道?”亓锐点点头,看了一眼身旁一言不发的钱凌越——看来他什么都没跟钱申说。
钱申眼角瞥向钱凌越,又瞟向亓锐,嘴唇翕动,摇摇头连叹了几口气:“唉,可怜啊。”
“我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亓锐端起茶杯,啜饮一口。钱申听到他这话,去拿杯盏的手一顿,又把老花镜戴上了:“什么?”
“他自己并不觉得有什么,我觉得也没什么。”钱申一双深凹的眼凝视着亓锐,仿佛听不懂他的话似的。
亓锐觉得有点怪异,但继续解释道:“从小到大,他早就适应了,不是什么大问题。”这时钱申才像忽地明白了他的话似的
', ' ')(',顿了一顿,说:“我说的不是小符,是他母亲,殷漫。”
亓锐:“?”整齐修长的浓眉蹙起,望向钱凌越。钱凌越视而不见,握住手中的瓷杯,一圈圈转动着。
“她半年前查出了癌症,晚期,”钱申叹息一声,“这么年轻呢。”
亓锐瞬间僵在原地,连脑袋转向钱申的动作都显得格外僵硬,像生了锈,没上够机油的机器。
“你不知道?”钱申忽地反应过来,“那小孩也不知道?”
亓锐望着他说不出话来。符槐盈没说过这件事,应该是不知道的。不,亓锐在脑袋里狠狠打了个红叉,符槐盈绝对不知情,如果知道的话,绝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他连新年愿望都是希望殷漫早点回来,睡前还要将那块琥珀无比珍惜地在嘴边亲一亲。他怎么可能知道。
“晚……晚期?”亓锐用无比艰涩的嗓音确认道。
“胃癌啊,存活率很低的一种癌,一般查出来就晚期了。但是,也应该考虑一下治疗,毕竟这么年轻呢,化疗加放疗,不是没有存活病例。”
亓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不打算治?”
钱申抬头看了一眼钱凌越。“你问问你哥求了她多少次,就差下跪了。”越说语气越凶,怒火渐起,站了起来,“是我老头子落后了还是你们……一个两个的,有钱有工作,却活够了,一心求死;有前途有未来,却不结婚就在一个人身上死耗着。我看你们这一辈活得太安逸了!”
忽的转向亓锐;“你们两个是什么关系,你现在是跟他在一起?”
亓锐说:“是。”
“胡闹!都还这么小。”拿上老花镜,视线在两人之间逡巡几圈,忧愤地走了。
亓锐坐在钱凌越对座,伸手抓紧他手臂。“你没跟我说过这个!”
钱凌越眼皮抬起,“跟你说有用?”亓锐深深呼出一口气,脑子里乱成一片,几乎不能思考。
“还有多久活期?”
钱凌越摇摇头,“不久了,最多一年就不错了,她长期精神抑郁,又大量酗酒,病情会恶化得非常快。她现在还有一丝精神维持理智,但身体已经……要坚持不住了。”
亓锐没再听他后面说些什么,他脑袋里在嗡嗡振动着:一年,最多一年,这怎么办,一年过去了符槐盈要怎么办。他想起钱凌越那天在医院办公室里说的话:“他受不了的,他会崩溃的。”
亓锐失魂般走回去,一路如脚踩棉花,晃悠悠的没一点实感。
他敲了敲门,符槐盈来开门,先手掌滑进他袖子里摸了摸,而后伸头向他身后看了看。
“东西呢?”
亓锐心里想着这件事,早把要买食材忘在了脑后。他把符槐盈拉过来,无声地紧紧抱住他。符槐盈在他背上轻拍,问他怎么了。
“没事,没事。忘记买了,你请我出去吃吧。”
符槐盈笑了一声,很是高兴。“好,你想吃什么,都给你买。”
“你挺有钱啊,小老板。”亓锐嘴角扬起,无声地笑了笑,可随即想到殷漫交给钱凌越的那些冰冷冷的卡片和文件,弧度放缓,嘴角再次抿成了一道坚毅的直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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