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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诊所的医生开了些退烧感冒的药,用三四个透明的小药袋装着,符槐盈晚上回家按时按量吃了一副,第二天起来已经好了很多。
但白天的药他一粒没碰,上午的时候还好,到了临近晚饭的点,气温骤降,凉空气袭来,刺咧咧地进入呼吸道,痛痒的感觉立即从喉咙蔓延至上颚,符槐盈突然就咳得止不住。
亓锐给他接了杯热水,皱眉看着他,符槐盈从兜里掏出一只白色一次性口罩戴上,虽然阻隔了部分冷空气,但依旧无济于事。
他露出来的一双眼睛咳得发红,应该是很疼,咳嗽的时候会用食指抵住眼眶。
前排的人纷纷转过身来看,亓锐直接把他拉了起来,往外面走。
“你今天是不是嗓子发炎了?”亓锐问,符槐盈一天没怎么说话,虽然他平时话也不多,但今天尤其少,再加上晚上突然咳得这么厉害,符槐盈蹙眉抬头,努力将目光定睛在他身上,亓锐知道自己猜对了。
“现在呢?”
符槐盈压抑住想咳嗽的冲动,用气声说:“好了。”说完还是忍不住咳了出来。
“我带你去医院。”亓锐说完低头看他,站在走廊上等他的回应。符槐盈回应不了,他所有器官都振得发疼,扶着亓锐的胳膊,半拱起身子,后背抵着栏杆,胸前柔软的白色衣料起伏剧烈。
亓锐揽起他肩膀,搂着腰直接将他整个提了起来。
上了车,亓锐报了地址后,将左右车窗都摇了上去,接着把手里的杯子递给坐在里面的符槐盈,他怎么都不明白为什么挂了吊水吃了药,病情没好转,反而炎症加重了。
半晌,他突然想起来昨天符槐盈课上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今天却很精神,总不能是昨天医生没开消炎药和感冒药?
他碰碰符槐盈的胳膊,符槐盈半睁开眼,“你今天吃药了吗?”
符槐盈目光停滞在半空,然后移到了自己手上,以咳嗽代替了回答,而亓锐竟然从他这小动作里看到了点心虚的意味。
快到的时候,亓锐给钱申打了个电话,问现在人多不多,这个点都快下班了,人自然不多,但门诊结束了要去开会,他让亓锐去二楼先找钱凌越看看。
下了车,亓锐半揽着符槐盈进了医院,符槐盈的口罩盖住了整个下眼睑,有点挡视线,他本来就脑袋眼睛肿痛得厉害,直接闭上了眼,随着亓锐的步伐走。
办公室里一个人也没有,亓锐把符槐盈推到桌边的椅子上坐下,弯腰在他面前,隔着薄薄一层口罩,四目相对着看他,“为了上课不犯困没吃药,结果现在错过了晚自习的课,你觉得亏不亏。”
符槐盈垂眼,睫毛闪了两下,说:“......有点。”亓锐倾身在他额头上磕了一下,两人都能在对方眼睛里看到自己的缩影,睫毛几乎缠到了一起。
“长点记性。”亓锐捉弄似的把符槐盈口罩往上拉,完全遮住了他一双眼睛,自己笑着站直了。
几分钟后,钱凌越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稀客啊,怎么了?”
亓锐列开身子,让身后的符槐盈显露在钱凌越的视线里,“他,嗓子发炎,呼吸道感染了。”
钱凌越笑了:“不错,挺专业,”眼神指向坐着的人,“介绍一下?”
还没等亓锐说话,符槐盈自己站了起来,拉下口罩,叫了一声:“钱叔叔。”钱凌越看着他苍白的脸,笑容僵在了脸上,半惊讶半疑惑地看着两个人。
“同学,生病了,先给他看看。”亓锐简明扼要,毕竟符槐盈还在咳嗽。钱凌越也不再说什么,坐下来询问检查,符槐盈答话总被咳嗽打断,钱凌越皱眉对亓锐说:“有点严重,你先跟他去一楼做个血常规和胸部CT。”
排队的空隙里亓锐想问符槐盈怎么跟钱凌越认识,都叫叔叔了,显然不是一般的医患关系,但符槐盈此时说话实在是种煎熬,他也就没问。
“急性上呼吸道感染,”钱凌越伸手在符槐盈额头上试了一下,“炎症还没下去,咳得太厉害了,走,去做个雾化。”
符槐盈在雾化机前带着吸入面罩呼吸,亓锐跟钱凌越站在门口,亓锐:“没听过你有个姓符的侄子。”
“什么侄子,病人。”钱凌越答。亓锐慢慢点头,钱申的病人钱凌越认识也很正常,前提是钱凌越没再加了一句“好几年了”的话。
“什么病好几年了?”亓锐站直了,钱申明明跟他说过符槐盈身体没什么问题,他就自然而然以为上次在医院里看到他是什么感冒发烧的小病。
钱凌越怔了下,发现自己随口就说出来了,打了个马虎眼:“不是,是认识好几年了。”
“又不是亲戚,医生和病人能怎么认识好几年。”亓锐很快反应,钱凌越被他噎了一下,说:“我跟他妈妈是朋友,”眯着眼睛看亓锐,“你......这么关心同学,还亲自送来医院?”他倒没想别的,只是不想让亓锐继续追问下去,因而转变了话题。
亓锐大大方方回答:“同桌。”忽然意识到什么,抬头:“你跟他妈妈是朋友
', ' ')('?”
“没骗你,真是朋友。”钱凌越无奈地摊手,亓锐看了他两秒,蹙眉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
治疗快结束时,钱凌越开了张单子让亓锐去取药,他领着符槐盈去了自己二楼的办公室。
“没什么大问题,吃了药过几天就好了。”钱凌越微笑端详着符槐盈,欲言又止:“最近学习挺忙,给你打电话让你来,也一直没来。”
符槐盈吸入药物后嗓子发痒的症状立即好了许多,声音也恢复了正常,说:“上个月检查过一次了。”钱凌越让他来并不是要再做一次检查,符槐盈身体上的确没什么大的问题,钱凌越下意识地啪啪连续按了几下弹簧式圆珠笔,思索着从哪里切入。
“最近,最近殷漫回去过没有?”他以前会站在符槐盈的角度把殷漫直接称呼为“你妈妈”,但现在,他有意识地将这个关系割裂开,在称呼上就先将两个人的距离拉开。
符槐盈对他这种称谓有一种明显的抵触,他像被微小的电流电了一下,忽然神经质地偏了下头,自己又把关系重新拉了回来:“妈妈,回来了两次。”这才舒服一点,眉头舒展开,嘴角微微上扬看着钱凌越。
钱凌越看到他淡淡的笑,也回了他一个微笑,只是他的笑过于牵强,嘴角的弧度十分僵硬,也就符槐盈看不出来了。“嗯,她这段时间工作比较多。”钱凌越说得很快,声音故意含糊,一下就滑了过去,无论如何他都做不到将这句谎话说得正大光明。
殷漫不回去,只是因为不想回去。他不知道自己这样说是在给符槐盈安慰还是替殷漫找补。
钱凌越缓缓开口,放轻语气,甚至有点开玩笑的意味:“她要是一直这么忙不回去......你自己一个人可以吗?”
他本来将重心放在了前一句上面,可又觉得太刻意,加了一句不着痕迹地把重心换在了符槐盈身上。
符槐盈点头,说:“可以。”其实这么多年,他也几乎相当于是一个人生活,早习惯了。
“两个月呢。”钱凌越竖起两只手指,笑眯眯地看着他,符槐盈继续点头,静静看桌面,片刻抬头神情认真地问:“这么多工作,他们给妈妈休息的时间吗?”
钱凌越张张嘴却没说出话,因为他突然意识到不管他怎么问,符槐盈的重点永远是殷漫,而不是他自己。他在问他一个人生活有没有问题,结果符槐盈在想他妈妈有没有可以休息的时间。
她自己就是老板,谁能强迫她工作啊,钱凌越笑着摇了摇头,一手撑起额头,用力地抚平眉间凸起的纵横。
其实那个时间可以连续加到两年都没关系,符槐盈会一直点头,只要他不累加到“永远”二字之上,符槐盈就可以一直点头,一直等着。
可钱凌越真正要问的就是“她如果永远都不回来了,你怎么办?”
钱凌越看他出神地看着桌面,笑了下说:“想什么呢?”
“等我大学毕业了就去妈妈那里帮她,如果,”符槐盈说完抬起头,眼睛里映着头顶圆灯的一圈轮廓,闪着不确定的光芒,“如果她同意的话。”钱凌越哽住,一时语塞,只好顺着他的话说:“她那机构不好进。”
符槐盈坐直平视着钱凌越,收起了所有的表情,钱凌越听到他的眼睛说:“我会考上江大。”那其中有种刺眼的坚定和黯淡的真诚,瞬间就击溃了这周围虚设的所有谎言。
轻松的口吻,愉悦的氛围,这些虚假无用的招式就像在跟空气对打,永远碰不到对方,钱凌越低头沉吟片刻,语气终于变得严肃认真:“......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她永远不再回来,你要怎么办?”
符槐盈呆住了,盯着钱凌越,好似他的眼皮被人用线高高提起,一眨不眨,一动不动,就这样看着你,提线木偶般诡异。
“什么意思。”他像是终于看够了,猝然从钱凌越脸上收走了视线,落在面前的深棕木桌上,低低开口。
他的语气只是严肃,但依旧平静,钱凌越第一次试探他,内心忐忑不知他会作何反应,听到这个声音,忽地松了一口气,可下一秒他的视线扫到了符槐盈放在桌子上的手,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符槐盈两只手手指交叉握着,互相挤压胀得通红,手背上的背侧肌统统凸起,指甲深深陷入了掌骨尾端,好似要扎破薄薄的皮肤,嵌入骨头深处。
“如果她永远不再回来,你会怎么办?”钱凌越又问了一遍,他可以选择模糊其词让场面迅速恢复原状,可问题永远都摆在那儿。
符槐盈指节摩擦发出弹响,他放开了手,突然猛地站起来,椅子拖在地上发出令人难以忍受的刺啦声,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没有这个如果。”
而后像是逃避钱凌越再作出什么反应似的,转身就走,不料右脚被桌角绊住,立刻就要跌倒。亓锐刚好到了门口,上前一步扶住了他,符槐盈还是没站稳,两人撞了个满怀。
亓锐一只胳膊抱住他,将他扶稳,却发觉符槐盈整个人热水里滚过一般发烫,放在自己手臂上的一只手浸满了潮湿的汗,正微微发颤。
', ' ')('“怎么了?”他低头去看符槐盈,符槐盈戴着口罩,睫毛剧烈颤动,半掩着胀红得犹如经过焚炼的一双眼睛,前额一层细密的汗。
他惊诧地望向钱凌越,钱凌越却只目光深沉地盯着符槐盈的后脑勺,一言不发。
亓锐不知他早已手脚发麻,眼前一片星点,松开他要去钱凌越跟前询问,符槐盈抬脚就走,瞬间就没了人影。亓锐看了门口两秒,转向钱凌越:“你跟他说了什么?”
钱凌越又成了一副笑眯眯的模样,说:“我让他按时吃药,他生气了。”
“......”亓锐把盛着药品的白色塑料袋放在他面前,“不说算了,写一下用药。”钱凌越龙飞凤舞地在每个药盒上写了服药次数和份量,亓锐拎着到了门口,突然回头:
“你知道他妈妈打他的事吗。”
钱凌越拉开抽屉的手霎时僵住,抬头时亓锐正盯着他,目光深邃,钱凌越喉头紧窒,嘴唇碰了碰,却没发出声音来,亓锐眉头下压,转身离开了。
其实很好猜,符槐盈对母亲分明易见的在意与对身上伤痕避而不谈的包庇态度相印证,加之他那位朋友说的那句“应该是阿姨”,亓锐后来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拎着一袋药,边走边向一楼巡视,寻找符槐盈的踪迹,药瓶撞在一起哗啦啦地响。
符槐盈站在医院门口非机动车道的路肩旁,亓锐刚出了大门就看到他缓缓蹲了下去,从灰色上衣口袋拿出手机,盯了半天,又塞了回去,还没等他走过去,又拿了出来。
亓锐在他旁边蹲下,故意动作幅度大地撞了他一下,符槐盈一下坐到了地上,手机也掉在了路上。亓锐清清楚楚看到他手机屏幕上的联系人页面显示着“妈妈”两个大字。
昏黄的天边薄薄云彩被风卷成一丝一缕,逐渐远去,符槐盈抬头,豆大的汗珠从他侧脸上滑下,他仿佛失神,迎着风不自主地抖了几下,坐在地上扣紧手机,视线在远处游移不定。
“想给她打电话啊?”亓锐拉他过来,悄无声息地抹掉了他脸上汗水的痕迹,将他外套的帽子掀了上去。
符槐盈点了点头,紧绷着身体盯着手机屏幕,钱凌越的话像打了一剂毒品进他的血液里,刺激放大每一丝惶恐和焦虑,他现在流的每一滴汗都冒着过激的痛苦,尽管钱凌越说的是“如果”,是假设,但在符槐盈听来,那个如果已经在眼前了,洪水猛兽般立即就要袭来。
他想给殷漫打电话不过是下意识想要追寻与她的联系,消解钱凌越那个“如果”带来的心慌焦躁。
可他也只能看着手机上的联系人,殷漫曾经说过不要给她打电话,因为这句话,他长大后几乎从没主动给殷漫打过电话。
他不会打这个电话的。
亓锐看着符槐盈死死抓住手机的五指,悄无声息地在他绷直的背上拍了一下,昏暗里他只能看到符槐盈的侧脸,不知是热的还是怎么,口罩已经拿掉,眼睛失神地定在一处,半张着嘴巴,上嘴唇翘起一个小巧好看的弧度。
“你想见她的话,直接去找她就好了。”亓锐说,符槐盈想打电话却又不打的行为明显是有所顾虑。
两个人蹲在一起,符槐盈闻言突然转过头来,这时马路两旁的路灯亮了起来,橙黄明亮的光铺满了昏暗的街道,也瞬间铺满了符槐盈的眼底,亓锐被他眼里汹涌着的紧张焦虑惊得心跳不已。
大部分时间里符槐盈表现的好像这世界上的事都不是他的事,若是他的事,他的情绪似乎总是迫不及待地冲出眼睛,散布于他的手他的肩膀。
而现在,他眼睛里的红血丝,眉间的纹路,绷紧的唇角,让亓锐觉得如暴雨般猛烈的情绪困在了他的眼睛里,想要冲出身体,皮肤却严丝合缝没有出口。
符槐盈眼睫闪动,手指垂到路面,指腹机械地在粗砺的水泥地上划来划去,极致地沉默,闷声说:“她会生气的。”
亓锐把他将要蹭破皮的手拿上来,吹掉了上面的砂石,“你偷偷的,别让她看到。”符槐盈瞥了他一眼,眼神有点动摇,他从没这样想过,也从没这样做过。但亓锐觉得他惊怵的神经缓和了一些,眨眼的频率都慢慢降了下来,这个方法似乎可以是一个出路,尽管他还没有决定。
“你要不要求求我,”亓锐说着轻轻碰了碰符槐盈垂在脚边的手指,“我可以帮你。”
天黑得很快,月光微不可见,当它被一片阴云完全覆盖时,符槐盈才伸手握住亓锐的无名指和小指,晃了两下,说:“请你吃饭,可以吗?”亓锐被他这个小心翼翼的眼神看得心神荡漾,不自觉地碰了下耳朵,偏头矜着声音说:“......考虑一下。”慢慢握紧符槐盈的手,将他拉了起来。
“走吧,马上车要限行了。”
医院里,钱申开完会去了二楼,进门只有钱凌越一个人站在柜子前整理档案,问道:“亓锐呢?是不是最近降温冻着了,电话里听着在咳嗽。”
钱凌越把一个档案袋抽出来,说:“就他那体格,下大雪都冻不着他,”手里翻页的动作慢了下
', ' ')('来,“不是他,是......小符。”
“嘶,上次亓锐突然给我打电话问小符的事,他俩认识?”钱申奇道。
“同学,他有点呼吸道感染,亓锐送他来的。”
钱申带起老花镜,拿过钱凌越手里的单子,“还是这个,看多少遍了。”钱凌越说:“看多少遍都没用。”
“你刚刚跟他说了?”钱申看向钱凌越,钱凌越摇摇头说:“怎么可能,想试探一下而已。”
“怎么样?”钱申把东西还给他,钱凌越夹进档案袋里,塞进了柜子里。
他苦笑一声:“不愧是一家人,根本没法谈,一句话不对翻脸就走。”钱申跟着无奈,半晌缓缓开口:“这不是我们能做的了。”
钱凌越摇摇头,扶额闭着眼沉默。钱申背着手拿着眼镜走到了门口,留下一句叹息:“可怜啊。”想起了什么,转身问:“小符的事,亓锐不知道吧,上次突然给我打电话,我还以为他知道了什么。”
钱凌越也愣了,回想了一会说:“应该不知道。”
“这被别人知道了可不行,不能乱讲。”钱申自语,钱凌越当然知道,附和着点了点头。符槐盈自己不讲,别人怎么会知道,按他的性子也不可能主动跟别人说的。事实上钱凌越都没怎么见他跟别人在一起过,要么是跟着殷漫,要么就是一个人,所以今天他跟亓锐一起过来的时候,钱凌越还有点吃惊。
“对,换季了,你告诉亓锐吃东西要注意没?”钱申又把老花镜戴上了,手已经摸到了兜里。“他又不是小孩儿了,叔。”
钱申瞪了他一眼,滴滴滴按着老年机的按键,喃喃道:“提醒你的事情都不记得做,不知道整天在想什么。”
钱凌越望着天花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是啊,他在想什么呢,他自己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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