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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句也不敢再问,因为不能再次承受对方像看仇人一样看自己的眼神。
他宁愿要一百次毫无波澜的冷眼,不要一次红着眼。
眼看着符槐盈就要走到家门前,李延跑了几步追上去,将冒着寒气的冰袋塞到了他手里。
“敷一下。”
符槐盈被冰得一激灵,皱眉呲了声。李延慌忙又把冰袋从他手里接了过来,笨拙地放在掌心里捂了捂,企图给它提升点温度。可下一秒,他又意识到这是个多么蠢的打算——冰怎么能暖热呢?
他一边懊恼自己的愚笨,一边又忍不住去看符槐盈的反应,想他是不是也看到了自己的动作,会不会被逗笑呢。
可惜符槐盈只是盯着冰袋散发的白气看,玩似的,并没有关注到他。
于是他犹豫了下,迟疑地伸手牵起符槐盈的手腕,见他没有挣扎,才将冰袋慢慢地敷在了淤青肿胀处。符槐盈起初皱着眉头,而后也感到冰凉的舒适,抬脸对着他说了句谢谢后自己拿着冰袋敷着了。
“嗯......我先走了,你慢慢敷。......对,辛麟再找你事儿你就告诉我,我——”
铁青色的大门一下开了,殷漫站在门后,一身修身黑色套装,拎着公文包,手中的电话还未挂断。
“妈妈!”
符槐盈看到她,眼睛忽地亮了起来,没控制住情绪和音量叫了一声,但尾音陡然降低,叫出声后明显是有些后悔的。而后他突然又想到了什么,急忙将拿着冰袋的手藏到了身后,瞄了殷漫一眼。
幸好殷漫仍旧在打电话,关门挂了电话后才在他两人身上扫视了一圈。
李延看到她,眼神里的情绪来回波动,最终还是露出了温和的模样打了招呼:“阿姨好。”
殷漫点点头,迎着符槐盈的视线说:“我回来拿个东西,就走。”想了想,从包里拿出钱包抽了几张钞票递给了符槐盈。
符槐盈怔怔地看着红色的钞票,眼中的光芒已经暗淡了下去,但仍维持着平稳的音调,“谢谢......妈妈。”
她继而转向李延,“快周末了,是吧?周末了带他出去吃。”李延像是做惯了这事,虽然也有别的心思,但依然爽利地答了句好。
殷漫向前走了两步,又突然回头,视线在符槐盈胳膊的伤痕上扫了一眼。符槐盈一直在看着她,瞬间就把赤条条的胳膊藏在了身后,对她温和地笑了笑,“妈妈,再见。”
殷漫表情一滞,咽喉肌肉紧缩。但只是一瞬,她便又恢复了常态,转身撩了下头发后走了。
待她关上了车门,李延才在心里掂量好话语:“阿姨好忙,我怎么感觉她脸色有点差?”符槐盈还在望着车子开远的缩影,眼底尽是黯淡,似乎根本就没有听到李延的话。
他从身后拿出滴水的冰袋,无言地还给李延,转身上了台阶,拉开门。
李延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发现,尽管是夏季,冰还是好凉。
亓锐在脑袋里琢磨那天辛麟呲牙咧嘴,满头大汗的疼痛模样,虽然离得远,细节看不太清楚,但可以确定的是符槐盈的确是在用力掰他手指。
可昨天他也是这样做的,怎么没什么效果呢。
他这么想着,符槐盈已经从办公室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沓A4纸打印资料,看厚度少说也有三四十张,往桌子上放时发出砰的一声响。
亓锐瞥了一眼,密密麻麻的好像是语文试题。顺着那双白净的手往上看,淤青淡了点,紫色变作黄色,其中掺杂了大大小小红色的血点。
感觉不到疼吗?亓锐想起昨天晚上在他手上按压的那一下。
不知怎么,他就无意识地出手想要去触摸那些伤口,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符槐盈拿住了手腕。
符槐盈疑惑地看向他,长长的睫毛轻轻落落地扇动了两下。亓锐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心知他对这伤痕缄口不言的态度,干脆直接问了另一个问题将这页掀过去。
符槐盈沉默着想了两秒,他记性很好,直切重点,根本没关注到亓锐目睹了他和辛麟打斗的过程。事实上他也并不在乎。
而后他伸出左手,竖在了亓锐面前。亓锐不明所以,看了几秒才意识到符槐盈是在让他也伸出手来的意思,在心里感叹了一声这人话是真少,能用动作绝不张嘴;于是伸出右手,同样做出竖掌叫停的动作。
对比之下,他才发现符槐盈的手比自己小了太多,指尖才堪堪到他第二节指节处。
符槐盈手掌直直贴过来,他指尖透着点绯红,指腹绵软,玉石般凉,大夏天碰着十分舒服。亓锐心中一跳,仿佛已经窥到了他接下来的动作,盯着符槐盈的手指,心跳缓缓重了起来。
只见符槐盈五指分开,然后雪亮的眼睛骨碌碌在亓锐脸上和自己的手上一通转悠,示意亓锐。亓锐学着他将五指打开。
于是符槐盈的手指便交错着伸进了他指缝里,完全是一个五指相扣的姿势。
亓锐瞬间冒了一层汗,脸皮发烫。偏偏符槐盈还一副泰然自若的模
', ' ')('样,看着两人交握的手琢磨着从哪里下手。
下一秒他骤然发力,扣着亓锐的手用劲挤压,亓锐顿时指节发白,倒吸一口气,但因为注意力都跑偏了,实际上没感觉多疼。
“用关节压。”符槐盈说着松了力气,五指在他指缝里上下展了展示意,看上去十分灵巧可爱。
平时都是符槐盈一直向亓锐问问题,这次轮到亓锐向他请教,符槐盈觉得自己应该把他教会才对。于示意他来试一试。
亓锐定定神扣紧他手指,但目光下垂落到他白净手背上的淤青时,却难以忍心发力。
“会了。”亓锐看向符槐盈,浅浅笑了下。符槐盈似乎愣了一下,旋即抽走自己的手,转身看那沓资料去了。
冰凉柔软的触感从亓锐手中逐渐消散,窗外吹进的一阵凉风也难掩那一瞬真实的失落。
亓锐很难去相信那些飘渺、捉摸不到的唯心理论,但他也同样难以解释为什么开始注意到一个人后,这个人便频繁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
就像现在,亓锐刚从浴室出来,披着浴巾接了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电话那边却明明白白传来了符槐盈清亮的声音。
亓锐把电话拿远些,看着那串陌生的数字,有些怀疑是自己出现了幻听。
“亓锐吗?”符槐盈的声音再次响起,玉润般的嗓音像是在人心里挠了一下,不轻不重的。
“是我。”亓锐甩掉前额上的水珠,打开冰箱门拿出两瓶凉啤,咔嚓两声全开了。一阵哗啦哗啦的翻页声过后,符槐盈才继续说:“明天去教室吗?”
亓锐时去时不去,但这周六其实打算去的,可此时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奇怪念头在他头顶盘旋。伴随着空了的易拉罐被捏爆的声音,他干脆地回答:
“不去。”
电话那边沉默着没说话,亓锐问:“怎么了?”又是一阵哗啦啦的翻页声。“老师今天给的打印资料,很多没有答案。”
亓锐于是便明白了,他是想明天去教室问自己题。因为亓锐说了不去,符槐盈的声音带了点失落的意味,而就是这点微妙的情绪,让亓锐刚刚那个奇怪的念想再次上头:
“你可以来我家里。”
周六清晨,亓锐跑完步便站在小区门口的大樟树下等着符槐盈。
远远地就看到符槐盈提着个纸袋子,穿一身白,背着一轮橙黄的太阳朝这边走。晨曦照耀下,他头发也染上了一层浅金色,整个人像罩在了一种奇艺的柔和里。
亓锐眯着眼,灌了口水,抬手擦掉额角的汗珠。
符槐盈走近向他说了声早,亓锐点点头,从他的袋子里随意抽出几张来看。这打印的题目早期的和最新的混杂在一起,字体过小,排序也毫无章法,亓锐只看了两眼便忍不住皱眉。
——也算明白为什么符槐盈会刻意打电话给他了。
“写多少了?”亓锐领着符槐盈往楼上走,这栋是六楼的小高层,只有楼梯。
“一半。”符槐盈的声音掺着丝丝沙哑,像是有些疲惫。
亓锐看着那一沓厚厚的A4纸,心想这人昨天晚上不会没睡觉吧。钥匙在锁孔中旋转,亓锐拉开门,“直接进来。”他接过符槐盈手中的纸袋,放到了明亮的大理石餐桌上。
“先坐着,我去洗个澡。”他说完便向走廊走去,但中途又折了回来,弯腰问了一句:“你吃饭没?”
符槐盈正在整理那一张张试题,闻言抬头,发现两人之间的距离有些近,微微向后仰了点,说:“吃过了。”
几分钟后,亓锐带着一身清冽水气,简单做了点早餐。
素白的碗碟底轻磕在大理石材质的餐桌上,发出清脆的一声。亓锐支着一只手臂,边吃边看坐在对面的符槐盈整理。
符槐盈将做完的试题一张张分别摊开,此时已经摆满了半张桌子。他抬眼静静望着亓锐,等他吃完,柔软的头发被阳台吹进的微风拂着,一副乖巧模样。
亓锐忍不住起了点心思,故意细细嚼,慢慢咽,果然捕获到符槐盈眼神中暗自流转的一丝焦急。他嘴角上挑几分,将盘子往符槐盈面前推了些。
符槐盈吃过了早饭,但想着自己替亓锐吃就能快些,遂拿了一小片面包,一面吃,一面再看一遍昨天写过的题。
窗台上落了两只麻雀,叽叽咕咕地叫着,啄食树影下的玻璃窗框。
语文能力虽然差了点,但符槐盈终究是脑袋聪明,亓锐给教了点取巧的方法,他就能运用在这些题里。怎么做,用哪种方法做,其实都无所谓,能做对才是最重要的。
亓锐看着手中两张几乎全对的卷子,一方面惊诧于符槐盈的聪明,一方面感叹自己这个老师上岗没几天就要下岗了。
符槐盈已经站到了亓锐身边,等待他的回复。“应该就错了两题。”亓锐迎着符槐盈的目光,看到他眼中明显闪过的喜悦,竟然自己也不自主地有些高兴。
对完答案刚刚十一点,符槐盈便拿了一张新的试卷来做。亓锐跟着看了会儿,快到饭
', ' ')('点时符槐盈才写了一半,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冰箱里好像还有上次凌越哥拿来的菜?
亓锐站起来去厨房上上下下翻了遍冰箱,搜罗出来了点鸡蛋和蔬菜。下雨或者不想出去时,他会自己在家里做着吃,虽然味道很一般,但填饱肚子也足够了。
刚蒸上米饭,厨房的门被人拉开,符槐盈拿着亓锐响铃的手机进来了,说:“手机响了。”在亓锐接过去后,又跑去客厅继续写题。
亓锐看他低着头,眉头微皱写题的样子,不由得回忆起在哪看到的,说生小孩就像抽奖,他心想,这父母算是抽中头彩了。
电话是钱凌越打来的,他是钱申的侄子,跟钱申在同一所医院里工作,三十七八,很照顾亓锐,时不时来看看他,亓锐喊他一声哥。
亓锐接起电话,“哥。”
“亓锐,今天周六不上课吧?下午去体育场打球啊,轮休终于排到我了。”
切菜的刀一顿,亓锐望了一眼外面的人,说:“今天不去了。”
电话那边的人疑惑道:“怎么不去?你又不上课。”
“......在家学习。”
电话里沉默了一阵,钱凌越的声音缓缓传来:“那行吧,下次。”
亓锐随便炒了两个菜,电饭煲快放完蒸汽的时候,他从厨房出来,拉了一个凳子坐在符槐盈,“吃了饭再写?”
符槐盈注意力还在纸上,听罢随意地点点头附和,亓锐也不急,在旁边看了会儿。那一题写完后,符槐盈才抬头看他,问:“刚刚说什么?”
“吃了饭再写。”亓锐重复了一遍,符槐盈点点头,站起来收拾东西。
亓锐把盘子端过来时,符槐盈拿着纸袋子有些愣住,向大门方向抬起的脚不知道该落在哪里。
——他当然以为是出去吃。
“在......家里吃?”尽管亓锐已经将碗筷都摆好了,符槐盈还是像傻瓜一样问了一句,因为他自己在家里吃饭的次数少之又少,对这种情形的确陌生。
不知为何,亓锐听到他说“家里”这个词时有种莫名的感觉,像是心里被人轻轻抓了一下,痒痒的。
他向符槐盈伸手,将袋子搁在了一边,看着他的眼睛说:“在家里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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