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商清尧还顶着假身份身处魏国公府的时候,谢棠如对他推心置腹,也告诉过他自己将要去虞州白云观的事情。
商清尧笑了下。
“说起来那刺客也是埋伏在白云观内,还好世子幸运,没有被我连累,不然恐怕叫我要……愧疚不安了。”
谢棠如面色闪过一丝古怪,话说到这个份上,他还听不出来商清尧在存心试探他,他便当真是个傻子了。
只是商清尧的措辞,着有点奇怪,大抵不是自幼接受名师大儒的教导,在文采修辞上差上一筹。谢棠如想了想,用这个理由说服自己。
他顺着商清尧的话继续说:“我运道一向不错。陛下遭逢刺杀,安然无恙脱身,一定是上天庇佑之人。”
是句恭维话。但是从他口中说出,配上此情此景,总有种迫不得已的敷衍应付。
一群青衣的宫女太监不知何时已经被远远落在身后,两人穿过人工湖的石桥,登上一座临水台榭。
从这里望过去,可以瞧见湖对面玲珑精致的房舍,睡莲鸢尾和漾开的浮萍密密匝匝铺开在澄澈水面上,揉碎日光倒影。
谢棠如微微眯了眯眼。
见他似是出神,商清尧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边是青露台。”
谢棠如一时间没有说话。
“青露台”对他来说已经是个极为熟悉的名称,在梦境中,他便在青露台渡过了一段时日——兴许也是人生中最后一段时日。
他静静伫立半晌,才不动声色地张口:“我听闻青露台历来是帝王宠妃居所,倒是先帝陛下在世时,不曾听闻过他宠爱的妃子入住青露台。”
“有过的。”商清尧收回视线,目光沉沉,负手站立在谢棠如身侧,他这话引得谢棠如不由侧目。
“我母妃……曾住过青露台,不过时日短暂,她很快便失宠于先帝。这些已经是我出生前的事情了。”
理智告诉谢世子,帝王的往事一般伴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得知越多就死得越快,但他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好奇心——商清尧的身世在帝王家讳莫如深,谢棠如知道他的时候,商清尧已经受封成王,被排挤出京,前往北境三州击退匈奴。
再后来,他在歌楼烟柳红绡软账中做纨绔世子,不成器的名声传遍朝野,而商清尧的名字裹挟着塞北的霜天冷月和黄沙血气冲破帝京的红粉太平,名动天下。
两段截然不同、无论如何都不该有任何交集的人生。
“世子似乎好奇朕的身世?”商清尧眉梢微挑,他身上的肃杀气大部分时候不重,不会使人感到全然不可接近,但谢棠如以为,这正是他比旁人更加危险和深不可测的原因。
谢棠如一点头:“陛下既然说了,我自然是好奇的。”
“往事重提,难免令人伤怀。世子若是好奇,朕下次再讲给世子听。”商清尧微微一笑。
并不那么期待下一次见面的谢棠如:“………”
但不可否认,商清尧说的事情,确勾起了谢棠如的好奇心。
看到谢棠如脸上露出不甚明显的纠结,商清尧唇边弧度略深:“时辰不早了,朕命人送你回府。”
谢棠如看他一眼,点点头,跟随前来引路的宫人离开。
内侍方才敢凑上前来,揣摩着上头的心意,开始出主意:“陛下既然颇为中意魏国公世子,何不留他下来用晚膳,促膝长谈一番?”
“过犹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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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棠如回府的时候,他爹捧着茶杯坐在昏暗的大堂内,也不命人点灯,悄无声息地坐在主位上,幽幽开口:“回来了?”
他步伐一顿。
“您大晚上不去睡觉,也不去看道士炼丹,半人不鬼地坐在这里干什么?”
魏国公放下茶杯,重重冷哼一声:“你倒盘问起你老子来了!老子还没有问你去哪里鬼混了!”
“皇宫。”谢棠如马上接话,搞得魏国公微微一愣才反应过来,“商……皇帝没事找你干什么?”
魏国公用怀疑的视线盯着自己的倒霉儿子。
谢棠如:“我和陛下一见如故引为知己恨不得促膝夜谈抵足而眠,明天早上他就要封我做一字并肩王——您信吗?”
“……鬼话连篇。”
四个字表明了魏国公的态度。
“新帝可没有先帝那么好糊弄,你老子我还想安享晚年,别给老子惹什么解决不了的大麻烦。”
其已经惹了。
谢棠如怕这事说出来,他爹要跳起来抄鞋底追着他打。
谢世子很有自知之明地没说话。
魏国公又开口了。
“你不在的时候,府里下人抓到一个毛贼,打了一顿关柴房里头。你自己处理。”
最后一句话令谢棠如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头,很快又松开,他若无其事道:“我知晓了,我等会命人去处理。”
“还有个事。”魏国公轻咳了声,“我听渐霜说你从外头带回来个落难的小姑娘,什么虞州刺史的女儿。我今儿见了回这姑娘,娇娇弱弱跟兔子似的,你要是真看上了人家……。”
谢棠如听完才终于想起他爹说得是薛慈宜,出声打断:“您想多了,我没看上她。”
“那你把人好好的小姑娘带回来干嘛?”魏国公瞪他。
“自然有别的用途。”谢棠如说,“这件事您就不必过问了,再说您口中的小姑娘可不是什么善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