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棠如一边想着一边毫不客气占据了铺着柔软白狐皮的贵妃榻,托着脸观察起面前的这个“商清尧”来。
一个不再是青年的商清尧。
他大约年近不惑,岁月沉淀之后使他更加深不可测,属于上位者的威严令人不敢逼视。宫女内侍全部都低着头默然侍候在殿外,连彼此之间轻轻喘气的声音都几乎能清楚听闻——显然他们畏惧极了这位陛下。
谢棠如歪歪头,他只见过两个皇帝,一个是先帝,一个便是商清尧。先帝终日沉湎酒色,谢棠如第一次见得天颜时只恍然觉得——原来皇帝和普通人也没什么不同,都是□□凡胎之辈罢了。但是商清尧——他在那里就是和其他人不同。
——
是一位真正的帝王。
仗着是在梦境中,可以为所欲为,谢棠如肆无忌惮地端详着商清尧。
他和青年时风华正茂的样子相比,并未改变太多。岁月似乎格外厚爱他,连留下的痕迹都是淡淡的,许多臣子都已经鬓边华发渐生,只有他还似当时。
但这个“商清尧”和他认识的那个到底是不一样的。谢棠如说不太上来这种区别来自何处,不过总归就是“世事无常”几个字而已。
——直到很久之后,他又想起这个梦境,才醒悟过来他原来不懂人间疾苦,也将旁人的心意看得太轻描淡写。
只可惜,这个时候的谢棠如还什么都不懂。
他只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商清尧,帝王对待政务无疑极为勤勉,而且也极为克制自己的私欲,不因为自己的喜恶而任用臣子,对待身边的宫人和臣属也极为宽容大度。他治下比先帝在位时不知要繁盛多少,朝野清明,政通人和。从哪个方面看都是个最出色的帝王。
反正要是让谢棠如自己撸起袖子干,肯定做不到这个地步。
不过人无完人,帝王也有不好的地方。在宫人口中,帝王最大的一个问题就是他没有自己的子嗣。当今的太子是帝王从宗室中过继而来,听说少年早慧,很是聪颖,只是与帝王的关系不太亲近。
表面父子而已。
谢棠如观察了一段时日,终于明白这种感官来自何处。不能说梦里面这个商清尧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他对太子该有的教导都有,为他聘请大儒名师,组建东宫班底,甚至亲自教他处理政务,但是这种关心并非出自爱护,只是出于他需要培养一个合格的继承人。
谢棠如想想略有些唏嘘。
商清尧做皇帝做得够完美了,但是活到这个年纪,既没有像先帝一样有如花似玉的大老婆小老婆,也没有真正可以交心的挚友,唯一的孩子关系还这么僵,以后死了估计都没有人摔盆哭灵。
切实的孤家寡人。
心肠冷硬如铁的谢世子都要对商清尧升起两分同情。
——等醒过来之后,还是叫他爹委婉上道折子劝商清尧早点娶个皇后。
梦境还在走马观花地继续,无数场景倏忽之间转换,谢棠如看得眼花缭乱,只模糊猜测商清尧一直在命人寻找什么。
场景再次定格的时候,谢棠如终于搞清楚帝王寻找的是个道士,尊重一点称为“半仙”。
还是个熟人。
被谢棠如抓来的张仙师。
冷月夜无声,宫殿朱红大门映着烛影。
张仙师立在下首,恭恭敬敬地对帝王行礼。
“你找到他了吗?”上首的帝王面容掩在冕旒之下,声线沉沉。
“陛下,已死之人不可复生。他去往来世,此生与人世的缘分已尽,陛下何必再执着?”张仙师沉默半晌,终于开口说。
帝王撑着额头听完:“朕知道。”
“可我总怕他下一世过得不好,不如他的意。”帝王声音极轻,“有什么办法能让他过得好一点吗?”
张仙师想了想,开口说了一段话。大意是这一世的人不能插手下一世的轨迹,否则人间都会乱套。但是商清尧是帝王,命主紫微,和普通人又不一样,若是他愿意分出自身气运,倒兴许真能影响已经去往黄泉之人。
可是这样做对商清尧没有半点好处,反而会有损他的寿命。
谢棠如听着,摸了摸下巴,觉得这一套说辞实在太像桥底下算命的那个骗子。
商清尧一个皇帝,肯定不会信这种鬼话吧。
没想到高位上的帝王突然起身,说:“那就这样做。”
谢棠如忽然不想再听下去,他看了看商清尧,转身离开大殿。
帝王的视线微微一怔。
张仙师纳罕:“陛下?”
“没什么。”帝王笑了下,“方才总感觉那儿有人。就像是他回来了一样。”
张仙师动了动唇,半晌终于下定决心开口:“……其实若陛下想挽回,也不是全然没有办法。”
帝王视线猛地扫过来。
“此乃贫道师门不传之密,一向被视为禁术,且成功率极低,陛下还是切莫抱太大希望。”张仙师眼下便有点后悔自己干嘛一时冲动把这件事说出来,老老实实捂着嘴不好?非要费力不讨好。
张仙师一边后悔一边开口:“贫道师门有一秘法,可以溯洄已死之人的过往,给予警示。只是开启此秘法的代价极大,贫道的修为浅薄,恐怕无法成功施展秘法。”
…………
谢棠如坐在屋脊上晒太阳,他没有实体,想待在哪里都可以。他近来颇喜欢居高临下的视角,观察宫中来来往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