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辛戡拣了一颗红得妩媚的荔枝递给顾启瑶,“江南特供的,你尝尝。”
顾启瑶剥开荔枝放进嘴里,只是雪白的果肉而已,却能让人回味无穷。
“确实是人间佳品,只可惜这荔枝树却在长安结不出果,不然也不至于白白累坏了这许多千里良驹,只为这一筐荔枝。”
辛戡笑道:“皇后既然知道南橘北枳的道理,何必感慨呢。更何况若长安遍地荔枝,哪能体现得出珍贵?”
“陛下说得是,是妾妇人之见了。”
“今日朕过来,其实是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哦?”顾启瑶问道,“陛下想说何事?”
“锦川的婚事。”辛戡答道,“锦川比鸿儿还年长一岁,鸿儿早已娶妻纳妾,锦川这事却没有动静,得赶紧了。”
“锦川确实老大不小了,也没人体己的人嘘寒问暖,陛下的建议确实很好。只是陛下该知道的,锦川整颗心都扑在战事上,未必肯承您的情。”
“朕同他讲,他不敢不从。”
顾启瑶皱皱眉,她最厌烦辛戡动不动就拿帝王的架势压人。
“那陛下可是瞧上了哪家的女子?”
辛戡把顾启瑶的皱眉看在眼里,却不置可否:“朕瞧着,沈户曹的小女儿不错。”
顾启瑶反倒含笑地看着辛戡,问道:“妾不通庶务,如今竟要讨教陛下,户曹是个什么官职?”
顾启瑶自然心知肚明,户曹,不过是个太尉府下一个负责户籍、祭祀、农桑事务的小官吏而已。
“什么官职重要吗?只要他家的女儿贤良便可。”
顾启瑶知道,他是不满自己给辛鸿纳了卢絮寒做良娣,所以今日才来顾锦川的婚事上做文章了。
“陛下真会寒人心。”
辛戡颇有深意地打量了她一眼,说:“那皇后觉得,若朕要不使得锦川寒心,该替他婚配谁?”
果然,什么沈户曹的女儿都是假的,他一直在等着她说出她心中想要的。
“妾觉得,锦川战功赫赫,该尚帝姬。”
果不其然,他摇摇头说道:“淙儿年幼,至于淳儿,朕觉得刚好与望尘做一对璧人。”
一直都是如此,当年辛鸿的婚事是如此,如今顾锦川和萧望尘二人的婚事他又要染指。
他究竟,有多不放心顾家,要做到鸟尽弓藏这一步?
当年顾启瑶想让顾锦书嫁入东宫,他迟迟没有给一个明朗的态度,到最后却用一道圣旨另择了太子妃。
白婉秾,区区宗正之女而已。他总是这样迫不及待地打她的脸。
如今他明明知道顾锦川是绥国的股肱之臣,却要为他挑一个小门小户出身的女子,与当年的行径相比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甚至应该知道,顾锦书倾心萧望尘许久,如今却又偏说萧望尘和辛淳是一对璧人。
他只不过是在等着萧望尘尚了公主后,能够少与顾家有瓜葛。
正是因为做了多年夫妻,才了解了对方的脾性,所以顾启瑶也没有多寒心。
“陛下这鸳鸯谱点得可真好。但是妾觉得,陛下若连他们的婚事都要瞻前顾后,不如索性由着他们不愿娶妻去,也省得您日日殚精竭虑。”
辛戡听着顾启瑶没好气的回答,也没有光火,他们之间,似乎好多年已经这样了,貌合神离。
谁能相信绥国皇帝任由他的皇后颐指气使六宫而不管不顾,不是因为他宠她到了骨子里,而是他们之间早就没有半分情谊?
“朕与皇后这样好的姻缘,真希望人人都能拥有。”
顾启瑶毫不气地回敬:“那陛下也应该清楚,百年之后,与您合葬的,只会是妾,而不是其他的多情王谢女。”
果然,辛戡恼了。戳人伤疤这件事,谁不会?
辛戡拍案大喊:“顾启瑶,你不要觉得朕不会废皇后!”
顾启瑶脸上还是平日里那不温不火的笑容,她答道:“若陛下废了妾,还有谁能替陛下出兵打仗平定四方?”
她又继续说道:“太晚了,陛下。自从您想坐这个位置后,顾氏与您的皇位,已经密不可分了。您如今想要打压我顾氏,不觉得是徒劳无益吗?”
“朕可以培养其他武将,朕不相信,没了顾氏,从此寸步难行。”
“那陛下就不怕杜虎符的秘密流传出去吗?您大可此刻便扼死妾,但妾可不能保证,这个秘密会同妾一起进坟墓!”
“顾启瑶……”
“陛下怕了是吗?”顾启瑶笑得更放肆,“没了顾氏,陛下不管仰仗谁,都要受制于人,谁让陛下这皇位……”
“啪”一声,辛戡抬手便扇了顾启瑶一耳光。
“疯妇!”
相敬如宾了这么多年,做戏也让人做腻味了。顾启瑶倒觉得,比起那种虚情假意,还不如彼此针锋相对。
“陛下放心,既然您与妾这夫妻还要继续做下去,便不用怕会落人口实。”顾启瑶任由着一边脸火辣辣地疼,对辛戡说道。
“妾八年前就同您说过,别的可以让步,但鸿儿的太子之位和妾的皇后之位,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
那时候的她完全疯了,一日日蓬头垢面,一味地躲在房中哭。
“阿兄,我嫁的人,为何是他啊?”
顾启珏怜惜地替她拭去脸上的泪珠,说道:“妹妹,你要做皇后了,不能哭了。”
“我不想做皇后,我不想……”
“傻妹妹,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鸿儿打算。若你不做皇后,鸿儿不是嫡子,在宫中如何立足?”
顾启瑶泪眼盈盈地抬起了头。
“还有顾氏一族,我们的手也腌臜了。我们只能选择荣宠,或者选择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顾启瑶想了很久很久,终于在某一个清晨梳整齐了发髻,戴上簪珥,披上了文以翚翟的朱红深衣。
她与辛戡一同拾级而上,在那片焦土上,接受百官朝贺,用母仪天下的姿势仰视苍生。
她与辛戡并肩而立,偷偷在一旁耳语:“陛下,从此以后,您与妾,可是唇亡齿寒了呢。妾只希望,陛下在这个位置上能坐多久,妾这个皇后能够当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