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安崔皇后,清河人氏。后幼蒙庭训,为人秉柔。初,帝曰清河崔氏女,有母仪之美,宜立为后。再聘之。天晋元年,后诞帝姬,帝大喜,封号长宣。天晋九年春,后诞皇子,固宜封太子。同年六月廿一,帝后陨于狼烟。
呜呼!泱泱大绥,蒙此大难,是国之失也。惟涕零顿首,聊表哀思。
——《绥书·皇后传》
那时候白婉秾一直想问贺兰殷,静安皇后,那个真正的崔家女儿师从何处。
静安皇后是绥国百姓口口相传皎皎如月的女子。出身好,相貌好,才情好,还有一位帝姬一位皇子。
贺兰殷只提到过静安皇后一次,说她虽有运筹于帷幄的能力,但从来不跻身于庙堂,牢牢恪守了身为帝妃的底线。
绝艳易凋,连城易脆。静安皇后只在《绥书》中惊鸿一现,便消散如烟。
那时候白婉秾忘了去问,静安皇后在闺阁时是不是也要日日学博弈。
但她想,静安皇后的老师如果是贺兰殷,那她一定不会被斥为“驽钝”。
白婉秾匆匆走出椒房殿,却茫然无措。她并非静安皇后,如何学得攻心?
宋王辛泽已经醒了,但面色还是惨白得狼狈。他知道白婉秾来探望,却仍是紧紧地闭着眼睛。
“大王,可有舒坦些?”白婉秾知道辛泽没有睡着,便向他问道。
辛泽想了想,还是回答了她:“小王无碍,但请娘娘避嫌,可回宫了。”
白婉秾还不知对辛泽从何劝说起,便被辛泽下了逐令,竟也一时不知所措了。
“娘娘,郡主让婢子送大王一件东西,说它定能妙手回春。”
白婉秾回头,见冉猊香跪在殿外。她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编贝,就这样不卑不亢地跪着,欲救白婉秾于水火。
辛泽轻哼一声,只觉郡主与太子不过一丘之貉,说能妙手回春未免也太狂妄了,毕竟并不是每个男子都甘愿跪倒在顾锦书的石榴裙下。
“进来吧。”白婉秾对冉猊香说道。
冉猊香进殿,仍是跪在辛泽面前,给人一种乖巧怯懦的感觉。
“本王落水也算祸起萧墙,这不仅是身体上的打击,亦是心灵上的打击。你说你能医好本王,可本王身心皆损,你从何医起?”
冉猊香对辛泽的不以为然并不在意,说道:“大王,婢子有一觚酒,认为是妙方,便急忙替您送来。”
他有一点触动,他知道的,那个女子,擅酿酒。他期待了。
所以他还是问:“酒有什么稀罕,可以医本王什么?”
“惠而好我,携手同行。这是这觚酒背后的意义,而这觚酒叫寐思。”冉猊香答道。
“寐思……”辛鸿揣摩了半天,小心地问道,“可是温思?”
冉猊香浅笑着点头,答道:“天下会酿如此独一无二的酒的女子,也只有温娘子一人了。”
“她怎会给本王一觚酒?”
“婢子进宫前,温娘子同婢子讲,‘惠而好我,携手同行’。我与娘子相逢于微末,誓要扶持一生。娘子重情重义,兄弟阋墙,固不欲也。”
“不是兄弟阋墙。”辛泽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
“本王虽傲,但却真心实意追随殿下,从无二心。只是今日本王与殿下说起要向陛下请旨,欲聘一沧浪楼舞伎。不知怎的,殿下恼了,不肯让本王去寻陛下请旨。”
“殿下当时不言为何,所以本王也气恼,与殿下争辩了几句,便互相动手了。推搡之下,本王不慎落水。醒时细细思量,觉得本王并无错,所以也便随着陛下罚跪殿下了。”
冉猊香提点他:“殿下腿上有旧伤,久跪不得。若大王不向陛下求情,殿下如何受得住罚跪?”
辛泽眼中是哀恸,说道:“如今你这一句‘惠而好我,携手同行’,让本王着实懊悔。想来也是了,殿下事事为本王着想,当时拦着本王,定是怕本王欲娶勾栏女而惹怒陛下。本王糊涂啊。”
“心结已解……”
辛泽接着冉猊香的话说下去:“心结已解,本王这就去陛下面前赎罪。兄弟颉颃,才不会凉了殿下的心。”
“大王,还有一事。”冉猊香说道。
“娘子请讲。”
“婢子一向与温娘子交好,如今恳求大王,若真心怜惜,别许她王后之位。”
辛泽显然不悦,问道:“本王喜欢她,自然要给她最好的,她为何不能做王后?”
“其实大王心知肚明为何,婢子只是不希望温娘子成为众矢之的。背后没有母家的女子,只怕爬得越高摔得越重。”
他懂的,这个道理他自幼便懂。他的母亲虔贵人也是顾氏女,但却出身寒微,做了皇后顾启瑶的媵从。
只是他的母亲教导他的却是,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要去争,因为与自己的身份不相配。虔贵人不争不妒,安分守己,所以才能在这个凉薄的深宫里寻得自己的位置。
“此事本王自会思量。你把酒留下,本王现在要去建章宫。”
“大王深明大义,婢子心悦诚服。”冉猊香又跪在地上一拜,才松了一口气。
哪来的郡主送酒?顾锦书根本不知此事来龙去脉,冉猊香跪在殿外时只能打着顾锦书的幌子了。
这件事,说来还是有劳颜知洲日日与她鸿雁传书。颜知洲有一回提到过,曾看见温思藏有一块皇家的玉佩。
然后冉猊香又去问了辛鸿与辛泽的随行,得知他们因为谈到一个舞伎后才开始闹起矛盾,心里便对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有所明了。因为这个舞伎,应该就是温思了。
她不知道辛泽与温思之间发生过什么,但她知道,这就是华离口中的“攻心”。
白婉秾就站在一旁看着冉猊香劝说辛泽,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辛泽竟轻松地答应了去建章宫求情,让她不得对眼前这个风华绝代的素衣女子产生了敬佩之情。
“不管怎么样,本宫要谢谢你。”白婉秾对冉猊香说道。
“婢子不敢当,婢子不过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是宋王深明大义。”
“你今日帮了殿下,来日本宫一定不会吝于施以援手。”
“娘娘该去看看殿下了。”
白婉秾倦怠地摇头,说道:“你与华内侍一同接殿下回博望苑,本宫要亲手替殿下熬汤。殿下今日跪了这么久,身体一定吃不消。”
“诺。”
当冉猊香随着华离去建章宫寻辛鸿时,辛戡身边的王臧刚把辛鸿扶起来。
“殿下啊,您受苦了,”王臧对辛鸿说道,“您早说是同宋王玩闹时宋王不慎落了水,陛下也不至于这么生气啊。”
辛鸿不语,华离连忙走到他旁边扶着,对王臧说道:“有劳王内侍了。”
说完他又问辛鸿:“殿下腿如何?”
“无妨,旧年的伤了。”
华离见他走路都有些颤颤巍巍,不禁问他:“殿下何苦与宋王动手呢?”
冉猊香就站在华离身边,看着辛鸿第一次如此狼狈,但还是气度不变依旧如谪仙。
“殿下再坚持下,等到了博望苑,太子妃给您煲了汤。”冉猊香对辛鸿说道。
辛鸿抬头,就那样怔怔地看着冉猊香,对她无比怜惜地说道:“孤以为那个舞伎是你……不是你,不是你便好。”
不是你,我就安心了。辛鸿在心中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