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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孝麟转动手上扳指,“常通判,我以为你收下那一匣子金条,就是答应要帮我办好此事。”
常通判一听,赶忙掀帘看看外头有没有人经过,压低声量道:“我知道,麟小爷千万别急,这?才哪到哪,还远不到定案的时候,即便官府不判李青娥个死罪,我也能想?办法让她?落到小爷你的手里,届时要杀要剐,还不都是一句话的事。”
入夜下起入冬第一场雨,凉得有些入骨。牢里经过冯俊成的打点,青娥得以被关在较为干净整洁的一间。
牢房里有床板有小桌,牢门外还候着冯府安排进来的小厮,那小厮中?间回去过一趟,拿了?被褥和餐食,班头收了?钱,放他进去给牢房洗扫,再给青娥摆上饭菜。
“茹茹哭得厉害么?”青娥叹口气,坐在桌边挑起几粒米,填鸭似的往嘴里塞。
“有爷哄着小小姐呢,小小姐还不曾哭过。爷还要我和奶奶说,叫奶奶不要担心,府里已?经得到都察院的消息,明日听审,届时少说要传您一并问话,爷和奶奶就可?以相见?了?。”
青娥听他一口一个奶奶,心里高兴,正要咧嘴,眼泪却滚到饭里,她?抹抹眼下,“晓得了?,我不担心,一点也不担心。”
她?将桌上可?口的饭菜往嘴里填,吃饱了?才有力气度过今天。
可?眼泪就是辟里啪啦不听使唤,将那小厮都看得于心不忍,青娥笑道:“我这?是怎么了?,也不是第一回 下狱,有的吃有的睡,倒哭起来了?。”
她?不晓得冯俊成也瞒报了?家?里的情况,茹茹哭得撕心裂肺,不肯止息,施妈妈想?抱着她?哄睡,也要被她?张牙舞爪地抓挠。
茹茹怕极了?青娥去而不返,小小年纪的她?已?然发现规律,每一次青娥入夜不归,都有更?难过的事在后面等着。
“我要青娥,我要青娥!”茹茹在屋里颠来倒去地跑动,不让大人将自己抓住,冯俊成刚送罢都察院来报信的衙役,迈进门内,被小姑娘一头撞在腿上。
他将孩子抱起,笑着逗逗她?肉乎乎的笑脸,学青娥摸一把她?跑热了?汗津津的额迹,将胎毛梳理一侧,茹茹生他的气,噘嘴将脸低下去。
“怎么了??”冯俊成抱她?落座,让她?坐在自己膝头,“你娘出门前说什么了??是不是叫茹茹乖乖的,怎么这?就不听话了??”
茹茹嘟囔,“你骗人,你说青娥去去就回。”
冯俊成一下也有些头疼,可?他多的是耐心,哄孩子不在话下,给孩子擦擦泪,“是,那是我错了?,茹茹原谅我好不好?”
茹茹好难过又想?原谅大老爷,哭着点点头,“青娥什么时候回来?”
“你娘难得出一趟门,怎么就这?么急着要她?回来?”
茹茹冒出个鼻涕泡,小手指向屋外,“外面有坏人!”
不料孩子这?么说,冯俊成手上一顿,扯了?手帕给茹茹擤鼻涕,“原来茹茹怕青娥遇到危险,不用怕,她?出门有人跟着。”
茹茹用力擤鼻涕,不忘问:“青娥什么时候回来?”
冯俊成只得和她?打马虎眼,想?了?想?,温声道:“不如?我们一起求龙女作法,让龙女再给你一点法力,你就可?以施法让青娥早点回来了?。”
茹茹一听,觉得是个办法,可?又不知道怎么求龙女作法,见?冯俊成双手合十?闭上眼睛,便也跟着学他。
冯俊成缓缓睁开眼,瞧见?女儿满脸泪痕虔诚地请求龙女,心中?霎时伤痕遍布。
茹茹许完愿望,眼巴巴问:“龙女答应了?吗?”
冯俊成深深吸气,笑道:“答应了?,你没有听到吗?她?刚才在我们耳边说了?一声好。”
茹茹挑起两条淡淡的小眉毛,“说了??”
冯俊成错愕,“说了?,你没听见??”
茹茹板起小脸,“我听见?了?。”
冯俊成会心一笑,“那就好,那我们两个人现在就都有法力了?,可?以做法让青娥早点回家?。你上回是怎么施法的,也教教我。”
茹茹点点脑袋,一板一眼教他如?何动用法力,冯俊成也认真地转腕子,跟着她?学,不知不觉月亮在窗外越升越高,茹茹打起哈欠,冯俊成陪她?完成最后一次做法,抱她?到床沿,拧热毛巾给她?擦擦脸擦擦小手,哄她?入睡。
小姑娘哭得累了?,又刚做完法,很是心安,沾枕头便睡着了?。
孩子尚且可?以这?么哄睡,冯俊成却靠坐床架,就此失眠了?整个晚上。
好在都察院的人来的及时,说卯时提审就卯时提审。王斑进门来通传,冯俊成抻平身上衣褶,见?天濛濛亮,替茹茹放下床帐,洗了?把脸出门。
今日照样是吴虹鹭主审,不过陪审的官员换成了?都察院的佥都御史,常通判不得上堂,只得在衙门里等候消息。
吴虹鹭今番第一次见?他,在上首将他细细端详,“冯时谦,百闻不如?一见?。早就听说你年轻
', ' ')('有为,得曾大人力荐,二十?出头就进了?六部为官,想?我二十?出头,还在保定府清苑县做县丞。”
冯俊成一夜未眠,此刻瞧着十?分?憔悴,更?显他面庞清润无害,只着石青圆领袍,长身玉立,是位世间少有的佳公子,他与吴虹鹭作揖,“下官见?过吴大人。”
吴虹鹭想?起昨日堂下的小女子,心道二人一个如?花热烈,一个如?玉温润,瞧着倒是养眼登对,旋即一拍惊堂木,将身侧的佥都御史都惊得一抖。
“冯时谦,你可?知罪?”
“下官不知,还请吴大人言明。”
吴虹鹭翻翻案宗,信口道:“你那新婚的妻子,倒还大你一岁。”他掀起皱巴巴的眼皮,“她?在衙门留有案底,你知道不知道?”
“下官知道。”冯俊成坦言,“衙门当年既将她?给放了?,便是用过刑结了?案的,既然如?此,她?就不再是犯人。”
“那是叫人抓到的时候,没抓到的时候,她?可?一直在逍遥法外。”吴虹鹭点点纸张,“她?昨日已?经认罪,说拉拉杂杂骗过四?百两,当中?有九十?两曾被衙门追回,是惩处过了?的,剩下三百多两,我判她?个杖刑三十?,你看如?何?”
冯俊成道:“还有一百两是我给的,我不觉被骗,那一百两也应当不能作数。”
“好,那就二十?杖。”吴虹鹭爽快答应,低头在纸上勾了?勾。
他边上那佥都御史看得眼睛都有些直了?,“吴大人?”
吴虹鹭只摆摆手,叫他稍安勿躁。
冯俊成上前半步,“剩下的钱从未有人递诉状意?图追回,当中?情节难以分?辨,吴大人,二十?杖未免还是太严峻了?些。”
吴虹鹭皱起脸颔首,“有理,可?她?自己都亲口认罪了?,我也没有不罚她?的道理,做错了?就是做错了?,不管她?是不是被逼无奈,犯法就得受罚,打个五杖如?何?”
冯俊成微微蹙眉,举目见?吴虹鹭引导着自己点头,知道他根本不打算严惩青娥,却也无法开口答应这?五杖。
吴虹鹭笑了?笑,眼梢笑出两朵沟壑纵横的花,“无妨,就知道你不愿意?,早些时候已?经叫人打完了?。”
冯俊成陡然抬头,目光惊愕。一来是为着那五杖,二来是为着吴虹鹭的做法。
他固然清楚这?案子看在吴虹鹭眼里多半荒唐,只是碍着朝野有官员施压,才不能置之不理。
却不想?他一早就已?经看明白这?闹剧背后的隐情,那些施压的官员根本不在乎青娥的下场,也不在乎那些受骗者的正义?能否得到声张,他们只是想?拉冯俊成下马,借一个身世凄惨的女人大做文章。
是以这?个女人到底如?何处置,根本无关痛痒。
“来人,将李青娥带上来。”
吴虹鹭让衙役去领青娥来在公堂,她?一瘸一拐眼圈红红地走上来,见?冯俊成还穿着昨日的那身衣裳,皱皱巴巴显然一夜未眠,眼泪霎时盈眶。
吴虹鹭在上首咂舌,“挨打的时候一声不听你吭,见?到他你倒要掉眼泪了?。”
“多谢吴大人。”青娥再度给吴虹鹭见?礼,走到冯俊成的身边去,低垂下脑袋。
却听吴虹鹭道:“你替他隐瞒,可?他却招了?。他知道你的身份来历,仍不顾他朝廷命官的职责,为你包庇罪行,隐瞒身份,他还是吏部官员,知法犯法,德行有亏,可?谓罪加一等。”
青娥苦着脸看向冯俊成,见?他神色淡然,心道他到底还是不愿意?再为那一官半职多做争取。
吴虹鹭看向身侧佥都御史,“剩下的就是你们都察院的事了?,是贬黜还是撤职,你们商量去吧。退堂。”
外头雨还在下,从黑夜下到了?白天,缠缠绵绵断断续续,像是缠绕在脖颈的一段湿凉的缎带,卡得人从内到外都觉得难受,想?拽下来,又寻摸不到头。
“小心,台阶走慢点。”冯俊成搀扶着青娥行下石阶,王斑已?在马车外候着,掀开帘子,请二人入内。
青娥咬咬牙,想?一鼓作气跳到车上,抬抬腿又放下,疼得直吸气,“不行不行,我上不去。我走回去吧,走着还好受些。”
冯俊成叫车夫将马车赶到别条街的巷子口,在无人处抱了?青娥上车。
青娥弯着腰在轿厢里也不好坐下,很是有些委屈,刻意?逗他笑似的撅着两瓣唇,小声道:“屁股疼……”
冯俊成瞧着她?的“惨状”本笑不出来,可?是她?的豁达和此刻如?释重负的心情都牵引着他的嘴角,令他面容浮出笑颜,“打了?你五杖?”
青娥拿手比划,促狭地眨眨眼,“可?不是?这?么粗的棍子。”
“细的才疼。”冯俊成无奈,思来想?去,想?不到更?好的法子,拍拍大腿,让她?面朝下趴着,叹口气,“没事了?,回家?给你拧热巾子敷着。”
青娥一回来就只能趴在床上, 茹茹眼?巴巴在床沿扒着,问她昨晚上到哪儿
', ' ')('去了。青娥昏昏沉沉哼哼唧唧,随时都要睡过去。
施妈妈进来?抱她走, “小小姐快让你娘歇歇, 她累坏了, 等她休息好了,你要问什么她自然就答你了。”
青娥掀起沉重的眼皮朝茹茹看一眼?, 摆摆手, “去,跟施妈妈出去玩去,让我?安静躺会儿。”
眯了一阵, 被痛醒过来。
她臀上最初没了知觉, 这会儿回了家攃上药, 痛觉像是?醒转过来?, 火辣辣的疼, 疼得她嘴里骂骂咧咧,嘟嘟囔囔, “五杖, 倒不如打个十杖,彻底木了, 也不觉得疼了。”
“真是?这么想的?”
恰好冯俊成从门外进来?,手里端着一碗化瘀的药,“你要真是?这么想的,我?可以代劳。”
青娥瞧他五指并拢那么一抬手, 缩缩脖, 转过脸面朝里,“别闹我?, 我?好痛。”
冯俊成笑了笑,端碗坐到她身边去,她不敢压着伤处,下身只穿一件轻薄的丝绸小裤,两条修长笔直的腿曲起来?踢一踢,裤腿跟着滑至膝盖。
她还疼得冒汗,他眼?里就只看得见两条腿,实?在不成体统,清清嗓,尽力不看,“委屈你了,好在吴大人没有为难你,不然真给你几十杖打下来?,你就知道?骗子不是?那么好当?的了。”
青娥逃过一劫,这会儿心情大好,她要是?长了尾巴,这会一定高高翘着,“哼,也不是?没被打过十几杖。”
冯俊成无可奈何?,将药碗递给她,叫她趁热快喝,“十几杖,什?么时候的事?”
“记不清了,十六七岁吧。”
十六七的岁数,别的姑娘在闺阁待嫁,举家帮她物色品行端正的好夫婿,她却反其道?行之,满大街找那看面相就喜欢拈花惹草的男人,骗个几十两,换一顿好打。
又可怜又可气,冯俊成摇摇头,“你这屁股跟着你也是?真受罪。”
青娥笑了笑,捧着药碗小口小口啜饮,苦得脸都绿了。门外赵琪赶过来?,敲敲门,贴着门边扯嗓子问她怎么样了,要不要去街上给她弄点膏药。
冯俊成第一反应便?是?替她放下床帐,她从帘子中间的缝里把头探出来?,“没事,你忙你的去,我?没事。谁还用那臭烘烘的驴皮膏药,早都攃了凉丝丝的药膏,疼都不疼了。”
额头上还冒着汗,嘴上却是?疼都不疼了。
赵琪愧疚得无以复加,“本来?该我?和你一起挨打的,等你好了,你亲手打我?几下。”
青娥没好气,“打你我?还嫌累手。”
赵琪一听反而乐了,“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去!”
青娥本来?都要回绝,转念一想,报了一串菜名,太过贪心,被冯俊成掐了掐脸蛋。他将她喝空的药碗收起来?,踱步出屋子,与赵琪摇了摇头。
“别听她的,就叫厨房做点清淡的,还喝着药,不好吃得太肥腻。”
“是?是?是?。”赵琪一拍脑门,记下来?,一瘸一拐往厨房去,走一半又踅身回来?,“妹夫,我?在外头物色了一间小食肆,我?那点积蓄正好将铺面盘下来?,往后就打算在顺天府落脚了,等那边安顿好,我?就搬出去,不在你这儿叨扰。”
一声妹夫,冯俊成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背过一只手,颔首道?:“这你与她说吧,你有好的去处,我?自然不会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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