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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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秋走进来,说箱子和家具都抬出来了,这就带青娥去看看能不能派上用场,选几样拿去,青娥忙不迭道谢,和老夫人告辞看家具去了。

冯府的东西自然都是好的,樟木箱纵然有年头了,可那漆面却仍闪闪发亮,再看边上的躺椅,擦干净瞧着和全新的无异,哪像是闲置吃灰的东西。

逢秋在边上朝她笑,“都喜欢都能派上用场,我晓得,这就叫人给你抬去。”

青娥也掩嘴偷乐,拿手肘轻碰她,“又叫你看明白了!”

二人也许久不见,闲说起话,并不急着走。

就见王斑从回廊那头小碎步赶过来,对逢秋说道:“我们少爷说凤来阁收拾出一屋子的闲置,知道赵家大嫂子今天过来,正好也去凤来阁瞧瞧,要有喜欢的就拿走吧。”

青娥一怔,逢秋还当她抹不开面,“你去看看,少爷用东西不俭省,没准还是全新的呢!”

“那我看看去。”青娥点点头,挑眼望向王斑,后者比她镇定,揣手兀自踅身带路。

这还是她第一回 去到凤来阁,但也没能进到内院,跟着王斑绕过一众林立的假山石,来在一间偏厅,那地上搁着几件旧家具,青娥一眼相中了当中的黄铜镂花炭盆。

“这都随我拿?”她眼睛滴溜溜在厅里转了一圈,“少爷呢?他叫你带我来的么?”

王斑垂眸道:“少爷人在学里呢,这些都随你拿,拿不下我叫小厮来抬。”他从衣襟摸出个条子来,压低声量道:“这个你收下,到没人处再看。”

青娥将那纸条在手心里打开,十来个字,只认得当中五个,“这写的什么?我不识字,少爷写给我的?”

王斑迟疑将纸条接过去,心说她怎么能不识字呢?总觉得和少爷心意的女子,就该读过书识过字。

青娥不大好意思道:“我也认得几个,这上头写‘上元’我看明白了。”

王斑看过字条,“少爷这是约你上元夜一起去街上看社火花灯呢,你要能出来,就到外头街上等他。”

青娥拿指头在上面点点,“上头这么多字,只说了这些?还说什么了?这两个字是我的名字不是?”

她求知若渴望向王斑,两颗眼珠比玻璃珠子还亮,多漂亮的一张脸,王斑两腮一红,心说不识字又怎么样呢。

他避开眼神道:“少爷还说他近来虽忙,但读书写字时想的也是大嫂子你。”

青娥喜滋滋揉手,谢过王斑,将那字条要回来,揣在身上,只拣了那件炭盆,挎上走了。

少爷想着她,这便够了,他现在待她的好她都会记在心上,往后不欢而散了,也能拿出来回味。

那可是江宁织造府的小少爷啊,青娥盼他会试拔得头筹,这样她就能说,“我曾经也和那江宁织造府的长房独子,就是当今那个什么官儿相好过,他待我极好,我也喜欢他。”

大过年的,赵琪不知上哪弄来一堆爆竹,“辟里啪啦”在酒铺门口放了一连串,把来乞食的狗都给吓跑了,青娥坐在门槛上嗑瓜子 ,喜气洋洋乐乐呵呵地看他忙活。

“琪哥,不放了,留着正月里再拿出来热闹,我饿了,吃饭吧。”她掸掸裤腿的灰站起来,赵琪跟在后头进屋,顺便将铺门带上。

今晚两个人有六个菜,赵琪舀了好酒来喝,也非撺弄青娥喝点。青娥蹲在边上拨弄新炭盆,这件气派的家具在这厅里格格不入,但她看着欢心,入睡也要抬到房里。

刚吃两口,赵琪便笑着提议,“来,咱们碰碰杯。要不吃个交杯?”

青娥白他一眼,碰杯呷一口酒,“谁要跟你吃交杯。

赵琪嘿嘿笑着连喝两杯,青娥不禁皱眉劝他,“别喝这么快。”

“没事,高兴。这骨头炖得香,刚才那两条狗就是闻着这味儿来的。”

二人其乐融融吃得额头发汗,炭盆将整个屋子烤得热烘烘的。

赵琪打个酒嗝,热得在大冬天光膀子,挥动着两条筋肉虬结的胳膊,跟她高谈阔论,青娥说他脑袋让门夹了,催他赶紧把衣服穿上。

“青娥。”赵琪喝了酒浑身暖和,搓搓手与她认真盘算,“等到浙江,咱们盘块地,我真不赌了,我发誓,你看我这段日子是不是都没怎么用钱?真的,我当个荷官挺好,以前在宝局上人玩我,现在轮到我玩人,你管着我,别叫我赌。”

青娥半点不带相信,兀自掰饼吃,“我不信,差不多的话不知听过多少遍。”

“青娥,我真想跟你安定了,你管我我一定听,咱们走南闯北这么些年,就因为我这点臭毛病,愣是没攒下多少积蓄,只等这次干票大的,我答应你,咱们就此收手,到浙江买块地,生他个十个八个。”

“十个八个,当狗似的养?你养得起?”

赵琪也急了,“那怎么着?我养不起你跟谁养?你还想跟谁安定?”

这一问可给青娥问着了,筷头咬在嘴里,默默把眼皮垂下去,“我可没那么说,我是不想听你说大话了。”

赵琪倏地将筷子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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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碗里的酒洒出来,溅在青娥手背,他浑身肌肉都紧绷着似的,蓄势待发,“这回我说的都是真的!青娥,青娥。”

他越说越激动,绕到青娥身边,用坚硬的胳膊搂着她,比先前都要强硬地与她亲热,青娥皱起眉偏脸直躲,沉声叫他住手。

都道酒是色媒人,赵琪便想趁着今夜酒水做媒,与青娥成个真夫妻。

间壁冯府不合时宜的放起焰火,青娥所有挣扎都被一声声盖过。

她让胡茬扎得难受,猛推一把,动了气,“做什么你?喝半斤猫尿便要对我用强了?”

赵琪察觉她的不情愿,也不敢真对她用强,喘气连连道:“青娥,你只说,除了我还有哪个男人容得下你?我晓得你清白,可别个未必听你解释,你又那么漂亮,新婚夜不出血,谁相信你是雏。”

青娥身子倏地僵持,赵琪也是一愣,偏脸看她,才转过去就被贴了一记耳刮,半边脸孔发麻。

赵琪捂着脸,清醒些了,望着青娥掀帘回屋的背影,仓皇叫了她两声,她不理睬,恼得赵琪直扇自己大耳帖子。

这事于青娥是个结疤的痛,那年兄妹两个行骗让人抓着,被好一阵踢打,又追又逃,好容易跑脱了,等鼻青脸肿地回过神来,就瞧见青娥裤子上洇了滩不大的血迹。

青娥发觉那不是月事。

也不知是让人打得,还是翻墙摔得。

赵琪为安慰她,笑说:“得亏咱俩一起挨打,不然你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没了清白,还怎么嫁人呐。”

青娥那时根本没认定他,可他说得没错,除了他,不会有人再相信她的清白。

她只好故作不在意地拍拍浮灰,倔强又小声地嗫嚅,“我知道我清白,谁说我不清白。”

酒铺的夜空一瞬明亮,仰脸便是间壁冯家的烟火,照亮青娥清明的眼眸。

她晓得这日子没法过了,她不再愿意迁就赵琪。

可耳听着焰火澎湃绽放的声音,她被一堵堵墙阻隔,看不见那独属冯家的热闹,辨不清小少爷说喜欢她的模样。

开年三天青娥都没怎么和赵琪说过话,赵琪后来越想越气,二人便冷战起来,他宿在河边,身上钱财很快挥霍一空,待没钱了又回到酒铺里翻箱倒柜。

年初四这天,青娥起早赶集回来,就瞧见赵琪眼下黑青地溜跶回来,有意无意叫领口松动着,好让青娥看到他颈子上的唇痕。

青娥半点不介意,反而觉得他撅着屁股翻东西的样子很可笑,走上前问:“找什么呢?”

赵琪头也不回,头朝下,说起话来像憋着气,“先头小少爷给我的玉佩呢?”

青娥不动声色退一步,两手环在前胸,“不是送给我了?你要那玉做什么?”

“老子没钱了,当了换几个钱花。”赵琪丢开箱子里的东西,转身将她打量,“是不是藏在身上了?你拿给我,没两天就赎出来。”

青娥捂着腰往外走,“你休想,这玉佩我戴了几天了,早就是我的,你这是缺多少钱,还动起这玉的主意。琪哥,你在外头借钱去赌了是不是?”

若真是如此,事态便严重了,这向来是青娥最后的底线,赵琪也从来不曾触犯。

赵琪斩钉截铁道:“没有,我可不会借钱来赌,家里也不是没钱。”

家里是有钱,但也是青娥管着,她若有所思一抬下巴,“你要钱到柜台上拿,别动这玉的主意。”

赵琪听后也省得拿玉去当了,迳直往柜台去,正大肆搜刮,恰逢此时王斑带着几个铜板到酒铺里来,二人打上照面,互道了声新年好。

“倒少见赵大哥你在酒铺。”王斑笑着将铜钱放在桌上,“要二两罗浮春。”言讫,他呵呵笑着瞧见赵琪脖颈上几处旖旎红痕,倏地收敛笑意,少不得在心中暗自遐想。

这是告诉少爷呢?还是不告诉?

转念一想,有什么好告诉的,人家夫妻两个夜里做些什么,就是自己不说,少爷心里也有数,要真介怀这个,早就和青娥断了联系。

只是青娥姑娘做得不够地道,说好将来要跟少爷,怎的还将赵琪嘬成这副斑斑点点的德行。

赵琪急着走,闲扯几句,顺带也把那几个钱也划拉进兜,照后院扯嗓子喊了声,“二两罗浮春,我走了,你招呼。”这才揣着沉甸甸的铜钱走到街上。

青娥掀帘走出来,见是戴着貂皮小帽的王斑,笑盈盈道:“新年好,王兄弟好神气。这酒是自己吃,还是少爷吃?”

“我吃。”王斑扭脸朝门外望,见赵琪已经走远,这才压低声量问:“赵大哥这是怎么了?我瞧着不大高兴。”

“没怎么,拿钱去赌了。”

青娥若无其事弯腰打酒,王斑又望一眼,“那可不是赌坊方向,赵大哥这是要往哪儿去?”

“噢,他往河边去,那儿又有地方睡又有地方赌,还不是跟回家一样舒服?昨晚上就没回来,没钱才来找我要。”青娥起身将酒壶封上,递还给王斑,“好勒,二两罗浮春,又多赠了哥儿你一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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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斑一听,心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赵琪脖子上的那几颗大红斑点竟是这么来的,于是赶忙提上酒壶,回府禀报。

冯俊成初四照常在家,温习书本,今儿风向还巧,将老祖宗院里小戏子们做戏的响动,连带着花香一并送进窗寮,若有似无,使人越发昏沉,手托腮昏昏欲睡。

却道王斑还未来得及将他叫醒,老夫人院里便有婆子来请,叫他也歇一歇,去吃盏茶点一折戏。

冯俊成赶过去,就见白姨娘红着脸在老夫人身侧站着,老夫人一面拍打她的后背心,一面与她细声说话,很是热络。

董夫人则默不作声坐在另一侧,端茶啜饮,见冯俊成来了,立刻绽笑,抬手将他招呼,“快来,你白姨娘有喜事要说与你知道。”

冯俊成目露喜色,来在白姨娘侧畔,白姨娘面露赧色,没有直言。

老夫人笑道:“俊成,你来的正好,我正和你姨娘说,让她管你要一件小玩意,摆在屋里,压在枕头底下。”

他是举子,之后少说也得是个进士,这时候讨要他一件物品,能是为讨什么彩头,自然图个儿孙福气。

冯俊成惊喜看向白姨娘平摊的腹部,“姨娘,你可是有好事在身上了?”

白姨娘朝他微笑颔首。

老夫人道:“她可瞒了我们两个月呢,怕日子小了不做准,到现在才说出来。”

“是啊。”董夫人在旁也笑着接了句,“要早些告诉我,我也好早些派人安排,你的膳食起居可不能照往常一样了,我房里婆子伺候过我两次月子,便叫她这段日子都到你院里伺候。”

老夫人拉过冯俊成的腕子,在手里拍拍,“俊成,你想白姨娘给你生个弟弟还是妹妹?”

冯俊成朗然一笑,“弟弟妹妹都好,我都教他们读书识字。姨娘,你等着,我过会儿叫人送一套我的文房四宝到你屋里。”

等散了戏,董夫人回进院里,端腰在塌上坐下,分明只是坐着看了一场戏,却十分疲乏。身侧婆子点了炭盆,又净手迎上来,拿个玉锤给她敲腿。

听董夫人长吁短叹了两声,婆子手上轻柔,低声问:“太太有烦心事?”

董夫人倒不是个掺杂坏心的,淡淡道:“她都三个月身孕了,我可不就烦心了么,是个女孩儿倒罢了,要是个男孩,将来我们冯家不就多个小爷,虽为庶出,但也是老爷亲生的儿子,要说俊成一点影响不受,是不可能的。”

“咱们少爷是长房嫡子,将来入朝为官还有大好前途,即便她生个少爷,也是个乳臭未干的奶娃娃,太太您何必忧心呢。”

董氏搓搓冰冷的手背,两眼轻飘飘望着辟啪作响的炭盆,半点不觉得温暖。

“说是这么说……可叫我不忧心也难。”

她是当家主母,同样也是个渴望丈夫关爱的女人,老爷这个岁数和白姨娘又得个孩子,她却守活寡似的度日,就连婆子问她烦心什么,她也不敢吐露心声,只敢说是为了俊成。

就好像一说出来,她这个正室夫人的头衔,就真的一文不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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