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风如激浪一般的刮着,一浪高过一浪,摧枯拉朽,仿若复仇之势。他们站在师父居室外连着院子的走廊上。
她脱了孩童之气,从前看客只惊叹她是美人胚,如今盛赞她花容月貌。她将长发拢在一起,扎了一个低低的马尾,穿着不知曾属于谁的宽大旧夹克,里头塞满了衣裳,不论春夏秋冬的都套着,她站在一颗球里。而他虽年少,九龙一地却家喻户晓柳十叁有个徒弟貌若潘安,其俊美不可逼视,甚而街头巷尾不少人杜撰起“我还抱过他呢”的谈资。
他见风把院子外的电线杆摇晃的东倒西歪,侧身看她闭着眼睛,打着呵欠。她本是静止的,是一副美人睡图,一打呵欠就像画忽然会动了。
“我还有一件毛衣,拿给你穿哦。”他打量了下漆黑的院落和回廊,“今天特别冷。”
“阿良,我穿的够多了。”她眼睛刚开了一条缝,又闭上,继续补着瞌睡。
“没大没小,叫哥哥!”他笑着轻声说。
她闭着眼睛笑,露出两排小小白牙。
天色浓黑如墨,害怕站着瞌睡的她吹风受凉,他将她推到墙角,自己堵在她的面前,以至她叁面皆不受风。
她仍是闭着眼睛,嘟囔着:“怎么会这么冷。”
他点点头:“我都快二十岁了,也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冬天。”
“我不要哥哥二十岁!”她莫名气恼,只是没有再说下去。他低首见她的肌肤在暗夜里如霜泛着银光,碰了碰她的脸颊,也如霜一般冷。
他一边解外套的纽扣,一边说:“来,把脸蒙着,等下要头疼的。”
“你会冷。”她睁开眼睛,去抓他的手。
他只继续解扣子,“没关系,我身体好啊。”
她将脸埋进了他温暖的胸膛,习惯性的左右蹭蹭,迷迷糊糊地嘟哝:“这样我们都不冷。”
他有些犹豫,“师父看见又要打你了。”却不忍、不愿推开,他一面抚着她的黑发,一面警惕地望向走廊的另一端,黑漆漆的沉寂着的另一端。
她穿得实在太厚,手臂又不够长,勉强环抱住他。
他低头见自己的气息一点点拂动着她耳边的发丝,忍不住轻轻揪住她软嫩的耳垂晃了晃。妹妹只如幼年那般依赖他,还不懂男女情意——他意识到了这一点,黯然遗憾。
“你会永远记得我吗?”她将下巴扬了起来,搁在他的胸口。
他将薄唇贴在她的头顶,又抬起来,安哄的语气,温柔地说:“小孩子想这么多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影响长高的。你说要长得和哥哥一样高,是不是?”
“咳…”黑暗中忽然传来一声清嗓子。
他立即放开妹妹,护在她前面,生怕她挨打。从黑暗里走出来的是剧社的经理人金爷,他才放了心。
金爷穿着几十年前的夹棉长衫,双手背在身后:“去吧,你们师父起了。”
昏黑的走廊上,他们一前一后的进了亮了灯的房间。怒吼咆哮着的风,一入室内变得呜咽。
师父靠在一张铺了羊皮的太师椅上,一手端着茶盏,一手拨弄杯盖,看着跪在眼前的两位徒弟,不紧不慢地问:“一大早为什么叫你们二位来?”
他仰起脸,眉眼浓俊,而因高挺尖尖的鼻,有几分清隽,认真回答道:“今天我和师妹去外面唱堂会。”
师父看向女徒儿:“那你说,是去什么人家里唱,又是为什么请这一班戏?”
她本盯着师父靛蓝色的裤脚,被师父一问,才慢慢抬起一张芙蓉面,神色懵懵地答:“去陈先生家里,陈先生的母亲过七十五岁生日,请我们去唱戏。”
师父的脸上越见不愉,将茶杯重重放到一旁的桌上:“你不糊涂啊?那穿成这个样子成什么体统?!”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鼓成球的衣服。他正欲为妹妹开脱,她却轻声说:“冷嘛…今天真的好冷呀,师父。”
师父厉声呵斥:“冷?香港再冷,还能冷死你?你穿成这个样子去陈先生家,伤的是谁的脸面?你们生在南边是命好,我们小时候冬练叁九,结了冰也穿单衣!像你这样天一冷就畏畏缩缩,冬天还怎么登台?!”
他跪直了身体:“师父,是我让师妹穿成这样的。今天是去陈先生在新界的别墅,那里比市区要冷得多。师妹身体弱,以免冻病了打针吃药,也耽误练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