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传来宦寺的唱“喏”,眼角处瞟到侍女随夜风轻拂的纱罗衣带,风间拽了她一把,才发现王座下群臣都压低了脊背,谦卑地等待他们的君主幸临。
她随大流地跪在地上,仲雪在她前面,只是微微点了下,可以看到他坚毅的背脊挺的是多么笔直。这样一个枭雄人物,想必也不愿对一个稚龄小儿跪拜吧。
忍不住微微抬头,檀木宫灯的映照下,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坐在王座上,脸色微有些苍白,大约是病弱的缘故。
这场酒宴无非是在一起喝喝酒看看歌舞,然后歌功颂德,顺道再聊一下有用没用的。
仲雪很忙,几乎所有的大臣都围着他敬酒,在他身周三尺之内连根针都插不进去。相比而言,那守着几个夫人喝酒的魏王那儿倒显得冷清许多。
三春本来是站在离他最近的地方,不一刻就被挤到一边。她正嫌那里气闷,便退出人群,向殿外走去。风间没有跟上来,他的身周也是一群人,他拼命的想往这边追来,但人潮太猛瞬间把他淹没了。
走出殿外,此时微有些黑意,踏过青石板路往后园走,王宫里遍地菊花,雪白的好似像一场晨雪铺就,而菊花道旁两列幢幢的石塔,仿佛生就坐落在花海之上,夜风拂过,火光忽明忽暗。偶有长衣侍女提了半人高的灯笼踩着菊花瓣匆匆而过,被不知是月色还是明火扯出长长的影子,很有一种似真似幻之感。
风间说这宫殿修正部分都是由仲雪一手包办的,这会儿看来他的设计真是别具一格,尤其是这菊花,实在很合她心意。
因她身上配着城阳君府的牌子,所到之处无一人敢阻,不时有宫人来为她引路,询问她要去何处。三春也不知自己想去哪儿,只是随意的逛逛。再往前走是一座后园,遍种奇花异草,路边植着许多花树,株株挺拔俊秀,此时秋初,繁华早落,不过风动叶动,也别有风姿。
园中一座静室,室内灯火透明,正中已摆好一张桐木的瑶琴,静室上座则是一张兽腿几。一个修长的身影背对着她,一动不动的坐在几前,他的袍服雪白,一尘不染,他的头发墨黑,衬托出他发髻下珍珠白色脖颈更现出的诗意光泽。
看着这完美入画的背影,一种光亮至美的气息感染到了她。她缓步上前,看到了一个久违的熟人,季徇。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脱口而出。
季徇先有几分惊异,眼底逐渐有一丝笑意,“我的姨母是魏宫夫人。”
中秋之节,来看自己姨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她觉得自己似乎是自恋的过了头了,刚才那一刻竟以为他是在等她。
他示意她坐在身边,轻笑道:“与你弹琴可好?”
三春猛点头。银的月,寂寥的夜,雪白的菊花,微微摇曳的烛火,这个氛围实在是太适合弹琴了。
他摘掉布帛,抱琴席地而座,低头可见白色的衣裙同地上的菊花融为一体。袅袅琴音响起,已沉的月色似乎也浮上来,探出天际云头,将一片白光洒在他身上。他的背脊挺直,好像在这白杨树一样挺秀的身材中,蕴含着巨大坚韧的力量。他没有笑, 但他的清澈的眼睛却在忠诚的微笑着。一边看着她,一边“忠诚”地笑。
她捂着心口,突觉自己被“电”到了,心脏跳的几乎蹦出来,口干舌燥,甚至呼吸困难。此情此景似乎又有一种强烈的熟悉感,令她狂躁的内心愈发波涛汹涌。他漆黑的发丝拂过她脸颊,有一棵小树从心底长起来,开出一树闪闪发光的花,相拥的阴影投上素色床幔……
接下来的事无从想象,一抹羞红飞上双颊。她很喜欢听他弹出的调子,喜欢看他弹琴的样子,更喜欢他的人……那种风雅从容的姿态,旁人如何效仿也效仿不来。
心是颤的,手是颤的,这种颤一直持续许久,持续到她忘了自己身在何处,直到一个高亢的嗓门把她拉回了现实。
仲雪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像是压抑着极大的怒气:“这么晚了,你们在做什么?”
三春下意识跳了起来,双手不知道往哪儿放,双腿不知道往哪儿站,拼命提醒自己不该害怕的,他不是自己什么人。可是内心却又一种强烈的无措,就好像自己做了什么重大错事。
季徇淡笑着撩袍襟站起,“月圆赏月,闲步花庭,城阳君倒是好兴致?”
仲雪嘴角隐有一抹冷意,“比不得殿下月下弹琴这般雅致,只是姬妾无状,冲撞了殿下,还请见谅。”
他说着一个抢步过来,拽紧她的手腕就走。
三春被他拽了一个踉跄,求救的看向一边的风间。风间摇摇头,递给她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谁都知道,城阳君一般不发火的,但偶尔发起火来绝对是地动山摇,挨上就死,沾上就亡。
他的手劲儿很大,手腕被拽的疼痛难忍,痛呼一声,他才停下脚步。低头去看她的手腕,那里已是红紫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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