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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既往,云归请李景松喝酒闲聊,只是经过上回那出意外,李景松除了瞎扯淡就是瞎扯淡,对于往事守口如瓶。
云归也不愿他为难,神思轻浅,李景松走之前对他深深一拜,云归吃了一惊,忙去扶他,却被他抓着手臂抖了抖,没来由地激动道:“你是个好人!”
云归动了动唇,李景松却抬手示意他闭嘴,一瘸一拐暴躁转身,前脚刚走,君砚后脚就到,云归称他表字,君砚微微一笑,照例为他把脉,秀眉轻蹙,探向他的额头。
“发烧了,毫无察觉吗?”
云归一愣。
君砚所能想到最恰当的诱因是:“昨晚行房了?”
“没,没有。”云归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磕巴道:“也许是,是我睡得太死,醒来发现身上没,没被子,不知什么时候,踹掉了。”
“听闻殿下今日早起上朝,看来不假。”
君砚原来如此似的语气,云归不知从何说起,这之间有何因果关系。
他没头没脑来了句:“殿下每天都起很早。”
君砚低笑出声,“归儿果然天真可爱。”
“你唤我……”
“啊,抱歉。听得殿下叫多了,只觉与你颇为亲近,无心之失,请体谅。”
云归不自觉地看着他,他说话时神态自若,温和细致,听来如沐春风,好似与记忆中谁的气质如此相似。
君砚目盲心静,“盯着我作甚?”
“嗯……”云归看向别处,“不知我这么说是否冒犯,衍玉似乎很像一个人。”
“什么人?”
“我记不清了。”
君砚却道:“是那个与你种下合欢蛊的人吗?”
云归呼吸一紧。
“你不太会撒谎。答得太急,反倒欲盖弥彰。能让你如此回避的人,应当与你纠葛颇深吧。”
衍玉解释归解释,可他的话就像未卜先知一般,云归没办法说服自己,语气有些仓促,以及酸楚。
“你们,你和殿下,都知道他是谁。”
“是的,我知道。”
君砚无比清醒,只有他自己明白方才那句话并非无心提起,做足了准备却没等来云归下一句追问,怅然一叹。
“你不问吗?还是说,你早就猜到了。这是应该的,云归,我想你也是知道的,你不可能忘记那人音容笑貌,也不可能没有疑心过王爷为何与他如此之像。只是你可能不确定,或者说,不敢承认。”
“不,不是这样……”
云归想要否认,声线去不由自主轻颤。
他的确不太会撒谎。
君砚道:“你一旦承认,就不断会有问题接踵而来,譬如王爷待你究竟是真心还是利用。这些问题你一个都不想面对,更害怕知道答案。这样的想法本没有错,逃避是人之常情。”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世事如此。
云归几乎被他一眼看穿,惶惶不安。
“归儿,你不要怕。”
君砚似乎能体会到他的心绪,哪怕毫末变迁,也无所遁形。
“你是可以永远逃避下去的,因为有人愿意替你承担一切后果,不,我这么说也不对,毕竟错不在你。我想说的应该是,无论发生什么,总有人为你庇护,你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所以,不要害怕。”
“衍玉,”云归问道:“你究竟想告诉我什么呢?”
“我想告诉你,不要有太多心事,既然选择逃避,就当作出路走到底吧,留在成王身边,不需要试图窥探,他对你是真心的。天真些没有坏处,反倒是节外生枝,遗患无穷呢。”
君砚叹道:“一些经验之谈罢了,你若不信,也在情理之中。我只知道真心被辜负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虽然像殿下这种半生风流浪迹花丛的人活该为情所困,善用刀剑者死于刀剑下的道理最简单不过,但我还是希望他得偿所愿,才对你说这些看似云里雾里的荒唐话。”
“不,一点都不荒唐。”云归黯然,“但那些事情,我没办法不去念、不去想,我最近心慌的次数变多了。”
“情蛊确实是个很麻烦的东西。”君砚问道:“我想知道,在你看来,那个人,愿意为你取心头血么?”
云归摇头,“不,我不需要。”
“不需要……”君砚心中明了,“看似答非所问,其实在你看来,他可能是愿意的。让我猜一猜吧,也许你不是相信他,而是相信自己,你试想的是,如果你自己面对这个问题,十之八九是愿意的。不仅如此,我还猜你愿意这么做,不是因为旧情,而是因为愧怍。”
云归默然,良久,才道:“你比我想象中还要透彻人心。”
“倒也不是。我只能看得透你,因为你也很像我记忆中的一个人,这个人我非常了解。”
“这个人……是你自己吗?”
“归儿,”君砚语气格外平和,“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云归有些惊讶,“喜欢…
', ' ')('…我吗?”
“这世上的喜欢有很多种,我对你的喜欢,很特别,叫做‘倾盖如故’。”
白首如新,倾盖如故。
李初浔回来得很晚。
他是翻墙跳进来的,景湛剑拔一半又摁了回去,实在想不通他家主子为什么飞檐走壁,回家像做贼一样。
他嗅到了似有若无的酒气,很是讶异。
很久不见殿下从外面大醉而归,但转念一想,似乎也没有过太久,无非是云归在重华阁这一个多月而已。
李初浔确实喝过了头,李初瑾也没比他克制多少,俩人像三岁孩童一样滚地上打架,像是回到了小时候,一言不合就拳脚相加。
若不是太子妃叫人把他俩强行扯开,说不准能互相掐死对方。
差点被勒断气,李初浔酒醒大半,心里空落落的,特别着急回府,想见云归一面,紧紧抱着他。
李初瑾说了些什么,他没有听见,平素端庄的太子妃神情勉强,他也没有看清,总而言之,他的脑子几乎一片空白,天旋地转,只记得回家。
不过,他还算有点良心,没打算浑身酒气抱着云归撒泼打滚,先是一头扎进了浴池里,至少得把自己涮干净。
薄暮冥冥,天色不早了,云归喝了舜华煎好的汤药,没翻下几页书,眼皮子便有些沉,听到外面传来动静,撑起身子下楼去找他。
忽闻几声可怜的猫叫,一团黑影儿隔着琉璃窗朝他摇尾巴。
景湛在庭中给玄猫安置了小窝,但重华阁内暖和得多,猫儿总是进屋溜达,喜欢趴在云归膝上睡觉,李初浔无比嫌弃,绝不许它夜里进来。由于前科之鉴,云归也怕它半夜爬床,每到傍晚,舜华便会吩咐人闭紧门窗。
云归上前敲了敲窗棂,毛茸茸的脑袋使劲拱了拱,他心里一软,便打开窗子,将小家伙抱进怀里,冷风灌进领口,咳了几声,连忙关窗。
玄猫没有名字,云归选择困难症,李初浔从来不叫它,就这么搁置下来。
舜华总是拖长音节喊“咪儿”,沉默寡言的景湛某日跟她严肃讨论这个问题,说她喊得过于恶心,鸡皮疙瘩掉一地,舜华气得跺他好几脚。
云归抱着缩在胸口的这团活物,厚实的皮毛让他的双手倍感温暖,玄猫却不喜欢冰凉的触碰,没过多久便跳在地上,走进水气氤氲的浴房。
潮湿的热气扑面而来,云归头重脚轻犯恶心,扶着门前隔扇缓了缓,才看向那个泡在浴池里,背对他玩水的男人——耗用内力在掌心托起水球再捏爆,自娱自乐,怡然自得。
云归头抵门框,蹙眉看着他背后一处显眼的伤痕,沿着肩胛骨的形状,新生的皮肉肤色更浅些,忽见他后背一动,手上聚起水球砸向无辜路过的玄猫,猫儿受惊怕水,一蹦三尺高,朝门口奔去。
小东西跑去找云归诉委屈,云归蹲下身子摸了摸它的脑袋,抬眼看到李初浔靠在池边,撑着下巴眯眼看他,云归走上前,俯身看他。
“喝酒了?”
“没醉。”
李初浔从水里站起身,他身形高大,漫过云归腰际的水面只淹到他大腿,上岸浑身赤裸,只擦了擦身就去抱云归,云归当然不肯,从木施上取了浴衣递给他,让他必须穿上,虽然没有外人在,但遛鸟的行为太下流太无耻,不可忍受。
李初浔反把他压在墙上亲了个天昏地暗,云归呼吸不畅,眼前阵阵发黑,手脚挣扎无力,满额冷汗,李初浔发觉他不太对劲,停下了动作。
“宝贝儿,归儿……发烧了?怎么回事?”
云归有些耳鸣,只觉他的声音忽大忽小,也没力气说话,环抱住他的脖子,蹭蹭脸颊,叫他别担心。
李初浔彻底清醒了,轻轻拍着他的肩背,待他呼吸平稳,也没敢放松,反倒越发不安,“云归?”
“殿下。”云归回应,“我没事。”
“归儿,我,我那什么……”
“殿下也会有话说不出口吗?”
李初浔抱紧了他,“我就想道个歉。”
云归哼道:“为什么呢?”
李初浔“啧”了一声,他肯开口服软已经不容易了,哪还受得了追责,立马翻脸。
“你问我为什么?我还想问你呢。昨晚是你在闹别扭,不,应该说之前每一次,都是你莫名其妙。你说我有什么错,我就认什么错,好吧?”
云归着实没那个心力跟他计较,叹道:“对,你没有错。”
李初浔哑然,“我有点良心不安。”
“你还有良心啊。”
“有啊,你摸摸看。”
云归真要被他气死气活,恨恨道:“李初浔!”
“在呢在呢,宝贝儿,别生气。”
李初浔懊悔不已,给他擦脸,亲亲抱抱。
云归受不了他乱摸乱揉,把手里的东西扔他身上,“你穿件衣服吧!”
说罢,转身就走,浴房地滑,险些摔倒,却不要李初浔抱自己,结果可想而知,一个头晕目
', ' ')('眩,被他强行打横抱起。
云归兔子发狠似的咬他肩膀,带了颤音道:“叫你不穿衣服……我说什么你都不在意,又何必道歉呢……”
“归儿为什么这么想?”
李初浔抱他回二层暖阁,这话与其说是询问云归,不如说是质问自己。
怀里单薄柔弱的身体几乎吊起他整颗心脏,就连将云归放在床上的动作都显得延宕迟缓,替他掖好被角,犹豫着俯身,额头相抵。
“我对你是否在意,你真的察觉不出来吗?”
云归闭着眼睛,什么话都不想听,钻进被子里,也不要他触碰。
“宝贝儿,你身子弱,又在发热,这么闷着容易出汗,不怕虚脱吗?”
李初浔哄不来他,手伸进被窝里,想把他拽出来,反被他咬了一口。
云归尝到血腥味,忍不住哭了,掀开被子扑进他怀里,“你真是越来越混蛋,我好恨……”
李初浔料不到他这么大反应,无奈说道:“你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我没在的时候,谁又跟你说什么了吗?与其听他们胡扯,为什么从不问我呢?”
云归抓着他的环在自己腰上的手臂,抬眸问道:“季少一是谁?”
李初浔手臂僵硬,“除了这种存心找不痛快的问题,你就没有别的话要说?”
云归盯着他逐渐深邃的眼神,口是心非道:“就问这个。”
“我以为你自己心里明白就好。”李初浔冷然,“非要我亲口告诉你吗?”
云归倔强地看着他,李初浔起身站在床边,不见他躲闪害怕的样子,便忍住没有朝他伸手。
“也是,何妨告诉你呢,你不也在装傻么。他是当朝太子,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哥啊。现在我说了,你满意吗,感到高兴吗,有背德的快感吗!?”
他的嗓音低沉,质问的语气甚至谈不上冰冷,面对云归早已习惯态度温柔,但是有些时候,绵里藏刀比恶语伤人更加心寒。
云归早已泪流满面,脑海中浮现出无数回忆,钻心疼痛,胸膛剧烈起伏,下意识地摇头,眼前景象模糊不清。
李初浔知道他没有勇气,也不够坚强,声音不由得加重几分,“所以为什么要翻来覆去提起这件事情呢,我没有跟你计较,你于心不安吗?!还是想要旧情复燃,离开我再去找他呢!归儿天真可爱,我喜欢得很,可一旦蠢过了头,不免厌烦。”
云归难受得喘不过气,只因他字字句句清晰真实,最像没有伪装的模样,而平时的甜言蜜语,信口掂来,又何似真心相待呢。
他说,他厌烦了……
“我哥身为太子,监国重任忙不过来,太子妃还有了身孕,宝贝儿,你觉得自己在他心里,比得过江山,还是比得过子嗣?你这么容易受委屈掉眼泪,难伺候不说,还要人整天陪伴安哄,除了我这种无聊的闲人,想来也没有谁受得了吧。”
云归重点全放在最后一句。
他说,他忍不了我……
李初浔听到他的呜咽声,不明白他有什么好哭的,分明自找不痛快,终究还是心软,抱着他缓声道:“咱别相互膈应,你也差不多得了。哭成这样,准得虚脱,想不想喝水,头晕吗?”
云归伏在他肩头,字句破碎,声声泣泪。
“你都说不要我了……还管我做什么呢……”
李初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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