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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小小地玄凤鸟养在重华阁有些时日了,金丝编制缀着华美宝石的鸟笼就悬在窗边伸手可及的地方,通体雪白而冠羽淡黄的小东西十分恋人,成王殿下有事没事就喜欢将它抓在手心里搓揉,玩儿倦了再绑回笼子里。
云归偶尔也会顺着它的鸟羽抚摸,不过那通常都是李初浔把它捉在手心里时他才敢放心做的坏事,也许是因小时候被鸡仔追着啄过的前车之鉴罢,他生怕这只小东西下一刻就把尖锐的喙齿嵌进他手掌心里。
李初浔整整一天都不见人影,云归从未觉得如此清闲,便尝试着把玄鸟捧在手里,开心的不得了,不料一眨眼,鸟儿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早上刚被折腾过,他腿脚走不利索,只能叫别人寻找,漫无目的,而他无论走到哪里身后都有人跟着,他怕别人发现他有些奇怪的走路姿势,于是走得不远,动作也慢,但心里很着急。
“公子,属下追到北苑,不见了。”
李初浔甚至把暗卫安排在他身边。
景湛自觉做这份差事,大材小用,但又不能违逆主子,只好不情不愿待在重华阁,结果连只鸟都没抓到,太过丢人。
云归也歉疚让他做这种到处找鸟的事情,“谢谢你肯帮我这个忙。北苑不能随意进出,我还是……去找殿下吧。”
景湛愕然,这种小事居然还要惊动王爷,殿下怎会因为一只飞禽亲自去北苑走一趟?
“公子,玄凤丢了可以再养,从前住在后院的姬妾男倌甚至不能私自豢养宠物,更不能在府中随意走动,自殿下书房走水之后,处罚了好多个平日喜欢惹是生非的人,后院大部分人都已遣送出府。”
他眼中风流成性的成王殿下,是个广撒网多捞鱼还不怎么会养的人,朝三暮四喜新厌旧是常有的事,玩儿过了便丢在一旁,小门小户妾室处境尚且艰难,王府中失去了宠爱更加胜似冷宫,因此无人不在自持保身,曲意逢迎。
所以云归的反应……是恃宠而骄,还是不自量力,他这样高看自己,令景渊不知从何说起。
私事公办道:“所以公子请回吧。”
始终跟在云归身边的舜华怎么都觉得不太对劲,说不准他们主子还真喜欢公子主动去找他,无论有什么大事小事都好。
“罢了。”云归轻叹,欲回阁中,转身见小道尽头一台软轿匆匆迎面而过,云归等人退至路边,小帘掀起,许久未曾再见的陆商羽睨他一眼。
云归与她目光交汇的瞬间,看到其中裸露的恨意与不屑,一股羞耻从心底泛遍全身,让人无处遁形。
那一刻他确认自己并不适合侯门王府深几许的庭院,与其说是恐惧女人之间的争风吃醋,不如说是恐惧日日待在这样怨愤弥天的后宅之中,一想到暗无天日的未来就让人喘不过气。
陆商羽永远地毁在了这里,她的嫉妒与不甘早已化作枷锁,单单是看向他的那一眼,便让人反过来看透了那样求而不得、画地为牢的生活过得有多酸涩与麻木。
舜华问道:“公子还要把玄凤找回来吗?”
云归摇头道:“不了,也许自由些更好吧。”
陆商羽知道李初浔不喜和她见面,也不许人随意进出书房,但她还是在跪在院中,再三恳求。
然而等来的却是那个不声不响的瞎子。
他和王爷在书房做什么?为何连发冠都束歪了。
君砚请她进屋,而后自觉走到李初浔身边,被对方一下搂在怀里,几分亲昵。
陆商羽见惯了他和别人风花雪月,此时竟然少许庆幸,甚至带了些许讽刺,“殿下前些日子还说想要收收心,专宠那位从潇湘苑带回来的小倌,今日怎么又换了旁人,独留人家一个在道旁伤神。莫非殿下心上站满了人?”
“来时见过云归了?”
“可不是,看着消瘦不少。”
“……”李初浔李初浔揽着君砚,二人身体一个比一个僵硬,君砚什么都看不见,李初浔碰他的时候总是小小地打激灵,生出满身鸡皮疙瘩,好在李初浔对他没什么兴趣,非常克制。
“府里上上下下统共就留了这么几个人,难道我还不算是收心?你又不是不了解我,多担待些么,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要是真看不惯我,你休夫也无妨。”
李初浔不想陆商羽过多针对云归,但自己也懒得对云归做戏,什么疏远冷淡,用这种拙劣的办法保护心上人,不如装作多情大爱雨露均沾,混淆视听。
陆商羽自贬身价送上门来,心知自己无法博得夫妻欢爱,从前她借刀杀人戕害过不少宠妾,李初浔知道或是不知道,对她一如既往不闻不问,到最后连她自己也累了,竟开始庆幸好在李初浔是天生薄情寡性,宠而不爱,身边的人来来去去,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最终竟只有她一个人守到了最后,她被这样的表象所麻痹,以为这也算另类的相敬如宾。
偶尔也会唾弃这样的自己,但她自从年少时金陵城外远远一瞥,见到未及弱冠便名满京华的成王殿下策马凯旋,待字闺中早已芳心暗许,
', ' ')('夜读唐诗佳句三千,竟只为那句“可怜河边无定骨,犹是深闺梦里人”感同身受,痛彻心扉。年少时不该遇见太过惊艳的人,一日日堆叠的牵肠挂肚早已将她拖进无尽深渊,恨也好爱也罢,早就回不了头,也无法消减。
“书房失火,是我做的。”陆商羽提起衣裙,跪在他的面前,“殿下,妾身知罪。”
“哪里哪里,夫人请起。”李初浔撑着额角,“事情早已查清,也该翻篇了,不必再提。”
“不,殿下。妾身知道殿下不信任陆家,对妾身也有疑虑,但此事不得不说明白。妾身当日是见有人在书房后墙鬼鬼祟祟,逃跑时落在地上的几页文书,妾身捡起来看过,正是殿下答复督察院右都御史的文书,事关妾身那阁嚣张跋扈的表弟当街杀人之案。”
“你是说陆相暗中指派人来查探私密?”李初浔笑言:“手段真是不光彩。你当日见到的那人是谁?”
陆商羽如实道:“妾身不知,只见他匆匆逃往雪园方向,也许恰在戏班子里浑水摸鱼。”
“好一个不知。”李初浔笑意渐甚,“那你为何纵火?”
陆商羽抬头看着他,“那日妾身私自进过王爷书房,看到了……”
“看到了什么,说下去。”
君砚凝神,这般语气可不太妙。
“妾身看到王爷桌案上放着一份从刑部和大理寺抽调出来的甲字一等卷宗,是十年前蓟王谋反曾家灭门之案。王爷胆大心细,不知用了什么样的办法,又因为什么样的心思,调查这样的密案详情,但妾身真是害怕极了,这是触犯陛下逆鳞的事情,臣妾不得不做些什么提醒王爷慎重行事。”
就这样,她暗中纵火,意欲打草惊蛇。
“侧王妃可曾将此事告与陆家?”君砚似乎比李初浔还要着急。
陆商羽对他态度冷然,“不曾。”
李初浔一笑:“哦?商羽一片好心,我深感动容。”
“妾身从前或许做过许多错事,但独不曾与陆家里应外合。殿下为什么不能相信我呢?”
“你今日说起这些,确实令我惊讶。”李初浔起身走到她跟前,向她伸手,看着她眼中绽开的光亮,说道:“可你事到如今也该想明白,你所做所为从来没能骗过我,一直以来你都在自欺欺人,或者说,自作多情。”
陆商羽明亮的眸子逐渐盛满不解与后怕。
“梨园那个戏子名叫朗轩,从前是曾家下人之子,曾家满门抄斩,家仆一个不留,他为报仇雪恨而来,他将整个李梁视作仇敌,不自量力,无比可笑。我之所以调阅当年蓟王谋反之案,正是为此清查当年的漏网之鱼,此事就连父皇也知晓,所以你担心错了人。”
“别忘了,你方才说朗轩此人盗窃文书,正是为了给陆家传递都察院对你表弟杀人一案的判决消息,可谓自曝底细,他就是你爹送进成王府的细作。堂堂陆相居然把叛臣家仆当作得力助手,当年可是他亲自带兵抄了曾家,这其中的曲折难道不值得深究吗?”
“若不是你亲口所言,我对朗轩始终只有怀疑而无确凿证据,如今却能盖棺论定。其实昨日我已将他关进北苑,我会从他身上逼问出当年陆相查抄曾家的真相,以及陆家在我成王府中安插眼线究竟意欲何为。”
陆商羽的手终究是没能放在李初浔近在咫尺的掌心里,她无力地瘫坐在地上,“你,你就这样作壁上观,看着我像跳梁小丑一样做这些事情……我甚至为了你出卖了我爹。”
“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你错以为是你自己出卖了你爹,却不知你爹早就放弃了你,陆家明里暗里帮着四皇弟,究竟是什么意思,明眼人都知道。”
“党争如此,势力分明。我和老四水火不容,而陆家站在了我的对立面。陆商羽,你看得太过浅显,而朝堂这潭水深得很,你最好不要自作聪明,否则我留你不得。”
李初浔掐着她的下巴,“你从前做过什么事,碍于你的身份,我都不予追究,但如今因为陆家小少爷的案子,我和陆相算是撕破了脸,今后你若再犯,我说不准要做些什么,让你长个教训。”
陆商羽双目圆睁,“殿下……”
“现在,你可以回去了。”
“殿下,殿下!”
衣袂错过指尖,翩然轻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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