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炎有些烦躁,手指在桌面哒哒地敲。
倒数时长到四十秒时,陆周瑜把手机从对面推过来,刚好滑到他手边,屏幕上是点单页面。
“用我的点吧,可乐换咖啡。”
“谢了。”
购物袋里加了大杯冰美式,夏炎看一眼新品栏的奶油顶热饮,软绵绵甜腻腻,一定很好喝。手却不迟疑地选择中规中矩的拿铁,额外加三泵枫糖糖浆。
等咖啡的间隙,陆周瑜已经在平板上涂涂画画。夏炎便不再出声打扰他,目光无处安放,最后落在他握着笔的右手上。
看了一会儿,他从那摞手稿上拿过一支水笔,低头在餐巾纸上画画。
四下无人,只有笔尖摩擦的沙沙声,烘焙咖啡豆的香气,浮尘在阳光里舞动。
夏炎画好两只金鱼之后,陆周瑜也刚好停笔。
“改好了?”
“画的什么?”
两个人同时出声又顿住,夏炎笑了笑,先回答:“很久没动笔了,随便画画,你说的那个什么托尔金鱼。”
“布里斯托尔。”
“布里斯托尔。”夏炎重复了一遍。
“其实它还有个名字,甜心金鱼。”
“甜心?”看了眼自己凭印象画的鱼,评价道:“它看起来挺高冷的,不食鱼间烟火。”
午后总是昏沉而迟缓的,夏炎闭起眼睛捏了捏鼻梁,思维因金鱼发酵出一筐往事。
小时候家里也养过金鱼,由于疏于关照,印象中没多久就全部翻肚皮死了,浮在水面上,白花花一层。
虽然总觉得鱼类和水生植物一样,没有感情,困在小小的池子里,随着水波摇啊摇啊。但他仍难过许久,对鱼类再也提不起兴趣。
后来有一年在山上写生,那座山平平无奇,却有一条澄澈湍急的河,陆周瑜知道一处很平静的水域。
非常热的时候他们就拿着画板到河边去,把小腿浸泡在河水里,会有成群的灰色小鱼来啄他们的皮肤,凉凉的,软软的。
夏炎又重新爱上了那种活泼的生物。
“夏老师。”陆周瑜把平板电脑推过来,给他看方案图。
夏炎猛然回神,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浏览文件。
看完之后,他中肯地评价:“三个方案从理念,设计,传播方向上都很合适,而且你的想法我基本能……get到,也有信心能帮你实现。”
除专业术语外,他很少在中文对话里夹杂英文。按照以往的沟通习惯,通常会说我理解、我明白、我懂了,诸如此类。
此刻却想多表达出一份自己能够“意会”,以及“欣赏”,但一时想不到措辞,只能选用一个囫囵的单词一带而过。
陆周瑜抬头看过来,手里的电容笔支着下巴,沉吟几秒,“还是第一次有策展人说能帮我全部实现。”
“我可没说全部。”
咖啡店的椅子很软,夏炎总算全身放松下来,抽掉骨头一样向后陷进座位里,腿往前伸了伸,一副并不严肃的谈判模样。
“在保证你想法的前提下,肯定会做微调,再加一些商业素材,便于后期推广。”
陆周瑜挑眉:“例如?”
夏炎半开玩笑:“把你的照片印在宣传册上,多吸引点儿观众。”
“可以啊,”陆周瑜笑起来,胳膊敞开,耸了耸肩膀,“请随意。”
“还以为你会拒绝,不是应该说卖艺不卖身吗。”
“原来我在夏老师眼中这么正直啊。”
他声音懒懒的,以一种恰到好处的调子让人忍不住往深了去联想。
因高温而虚幻的午后,陆续有周围写字楼里的白领下来点杯咖啡续命,倚在柜台刷刷手机,顺便吐槽几句工作。
目光扫过店里唯二坐着的人,免不了心生羡慕,接过咖啡喝上一口,再匆匆回归工作岗位。
玻璃门一开一合,太阳光被折射过来,猛地刺进眼睛里,眼前顿时一片白。
不对,夏炎恍惚地想,程序全部出错了。
好在咖啡及时端上来,足量的冰块浮在液体上,相互摩擦出清脆的声音,周遭的温度都降了几分。
夏炎咬着一块冰,硬邦邦地把话题往既定程序上拽,“美术馆是art deco风格的建筑,内部很多线条和几何图形,所以我觉得……花园那一版装置会更合适。”
他们聊了许多,视觉效果、色彩分布、各种介质的表现力、如何利用展墙延长展线……
一切都回归正轨,专业的策展人和天马行空的艺术家。
五点一过,逐渐有人坐进咖啡店消磨时光,午后浓重的咖啡味消散,被奶茶和烘焙甜点的香气取代。
附近应该是有所高中,到某一个临界点时,穿着蓝白校服的学生们异军突起,占据了咖啡店外的一整条街。
当然,校服是不肯好好穿的,裤腿宽宽长长堆在鞋面,鞋子大多是能一眼看出品牌的款式,外套也大一号,能随风扬起好看的弧度,更没人把衬衫纽扣老实地全系上,敞开一颗刚好。
少年人独有的嬉笑声传进咖啡厅,宣告工作时间结束,适合一些工作之外的话题。
夏炎挺直身子,胳膊肘撑在桌面上,朝外面扬了扬头,“以前你穿白球鞋为什么都穿不脏,我们的就总是沾铅笔灰和颜料。”
“你不知道吗?”陆周瑜闻言转过头看着他,电容笔夹在指尖一晃一晃,笑得狡黠,“我每天晚上都用白颜料重新刷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