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方裕宁叫住他,“我明白的……我的心意也是一样。”
陆离淡淡笑了笑,雷公刚刚找他去办公室单独说的话还在耳边。
雷公一语点破他与方裕宁已经开始的交往,他也不反驳。
“方裕宁这孩子家里有些问题的,你知道吗?”
“什么问题?”
雷公还在翻看学生的作业,话语像是漫不经心丢过来的,“他爸爸是同性恋,妈妈是同妻,你懂吧?”
陆离一愣,被这轻飘飘的一句话砸得头破血流。怪不得方裕宁从来不提自己的事情,从来没说过家里的情况,原来……
“他没告诉你?”雷公似乎意料之中,“我刚刚问你是不是跟他在谈恋爱,你还承认得痛快,你们这恋爱谈的,连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
陆离仿佛七窍都被堵住,心跳被什么东西沉闷地压制了。
“方裕宁父亲来学校跟我谈过一次,这事可能方裕宁自己还不知道。方裕宁他爸自己也很痛苦,本来想瞒着孩子一辈子,结果暑假里不小心让他看到了点不该看的,然后这孩子上高中就变成这样了。你们这个年纪,叛逆期,我明白,就喜欢跟家长对着来,方裕宁本来就不是同性恋,以前都好好的,也听话得很,还是作为特优生源招进来的。突然知道他爸这事,可能打击有点大,我也摸不清你们这个年纪的想法,是觉得自己也变成同性恋能报复下父母还是怎么的。总之,他是跟他爸妈赌气也好,是纯粹自暴自弃也好,那都是他自己的事,你没必要成为他反叛的牺牲品,换言之,你没必要为他的不成熟买单,你明白吗?”
陆离粗重地喘着气,像在沙漠里徒步的濒死之人。
雷公放下了作业,专心致志地跟陆离说话,“我不是歧视同性恋,虽然现在大部分人都接受不了,但是社会一直在进步,没准等你们这代人长大了,成为社会主力的时候,大众的眼光也就变化了。你如果真确定自己是同性恋,那也没什么,喜欢什么性别都没错,错的只有人。你跟方裕宁不仅仅是现在这个重要阶段不该谈恋爱的问题,而是他这个人你也不该喜欢,能懂我的意思吗?”
陆离被冷汗浸湿,一颗心掉进冰窖里,胸腔里空荡荡一片。
“你能从Z市跑过来在我们这儿读书,成绩还名列前茅,说明你对自己的要求、勤奋度,乃至天赋,都比绝大部分同龄人都要高,只要你自己别想不开,那么将来无论是想取得世俗的成功也好,还是想随心所欲去追求精神意义上的东西也罢,那都是轻而易举的,因为你有选择的资本。而这些的前提都是,你走在目前的这条路上,专心学习,别出差错。我不是想教育你,但这个社会的资源本就是有限的,不可能平均分配给每个人,有些人得到了,自然有些人就会落空。人一辈子最关键的就那么几步,这一步踏错了,不是说你以后完全没机会弥补,而是弥补可能要花很多倍的代价,这里道理不用我讲,你一定比那些只顾着眼前轻松、整天浑浑噩噩混日子的孩子明白得多,对吗?”
陆离越来越听不清雷公在说什么,他像被人从一场冗长的梦里拧出来,这个梦太沉、太深刻,都快让他分不清什么是现实。
“突然让你知道这些事可能有点残酷,但长痛不如短痛,况且这些他一开始就不该瞒着你,不是吗?”
“他或许有他的考虑……”
雷公轻笑了一声,“他怎么考虑的我管不着,你接下来要怎么做我也不会过问。只是你是个好学生、好苗子,不管你将来在哪高考,只要现在还在我的班上,我就会对你负责,我相信你比方裕宁成熟得多,也能够为自己负责,这点我毫不怀疑。”
陆离垂下了眼帘,太阳穴突突得疼,一直到他走出雷公办公室,在人群中抓住方裕宁的时候,大脑都没能缓过来。
方裕宁对他说着话,他亮晶晶的眼睛、说话时的每一个细微动作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这明明就是个他之前以为单纯得甚至有点蠢、根本不可能欺骗他的人。然而现在,陆离盯着方裕宁的眼睛,听他的恳求、他的保证,却感到了一阵阵寒意。雷公说方裕宁不值得喜欢也好,说他现在不该分心也罢,其实他根本就不在乎,他向来就是个坚定得近乎固执的人,旁人怎么说他都可以不管,他只信方裕宁。可是万一,如果方裕宁真的不曾认真喜欢过他呢,如果这个人从头至尾根本就不值得他的信任呢?
☆、 江暗雨欲来
陆离一连几日失眠, 脑海里全是关于方裕宁的问题。他这十几年的人生里头一回对眼前的路如此迷茫无助,他甚至都不愿意拿这件事去质问方裕宁, 想听到他什么样的回答呢?他承认了又如何,不承认又如何?
感情一旦出现裂缝就很难弥补, 他这寡淡的少年时代头一回见到浓墨重彩的光景, 被冲昏了头脑, 如今静下心来仔细想想,才发现其实他与方裕宁之间一开始就不是严丝合缝的, 蜘蛛网似的裂缝出现了一个又一个,方裕宁是一味地道歉示好一味地堵, 他是钻牛角尖似的非把原因挖出来解决得彻底, 结果谁也不配合谁, 等整块玻璃都濒临破碎了, 才幡然醒悟般察觉或许一开始就不该莽撞地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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