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单单是南蛮王那个匹夫,他怀异心不是一日两日,我早有防范。我本不欲倚仗周室之威,周室势衰势大与我的关系不大。即使他猝然发难,我的赢面仍是占多的。
江景行知晓,汝阳公主接下来要说的,势必是一个带有人间真实的悲剧性色彩故事。
汝阳公主果然冷声道:没想到的是,陪伴我身边多年的女官觑着周室大厦将倾的势头,以为我也要受其连累,一心想为自己奔个富贵前景,投向那老贼怀抱。
汝阳公主怼上南蛮王眉角都不带挑一下的,这一次南蛮王挑事,说不定心里还暗自庆幸过总算有机会解决这个碍眼的,别让他再跳出来闹腾丢人现眼。
可是被自己信任多年,甚至因为离乡原因,当作半个亲人对待的女官背叛的滋味却是不一样的。
刀往往是越亲近的人,捅得越深。
汝阳公主不是很好。
一半是被自己多年信任的心腹背叛给气的,另一半是怎么也想不到陪伴自己多年的心腹,竟能蠢到如此地步。
和南蛮王倒是恰如其分的相配。
那一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确实说得不错。
谢容皎略略总结了一下全事:所以说眼下师父魂灯是在南蛮王手中,公主并非是不欲给我,而是心腹背叛与公主而言损失不轻,公主力有不逮?
他说得直白,汝阳公主倒也不为谢容皎的毫无遮掩所恼,点头道:确是如此。
实不相瞒,本来我也不图圣人的魂灯做什么。姬煌一死,圣人便是不来,我亦是要将其完璧归赵的。不想突生变故,背叛之人对我知根知底,我的底牌被老贼摸透大半,不免处处受限,落于下风,那盏魂灯也一时无力要回。
没等江景行善解人意表示无事,并且表示镐京王宫都已经砸过一次,哪里怕他一个区区南蛮王的时候,就听汝阳公主语声铿锵:
本来南蛮先算计圣人的本命魂灯,已是不义。我虽未涉及其事中,既然掌南蛮权柄,南蛮旧事定是要担上一份的,这些年来与先帝姬煌周旋,保全圣人魂灯算是功过相抵,圣人不欠我的。这一次老贼那边形势,想来要劳烦圣人出手,是我欠圣人的一份。
一字一句,锵锵铮铮,字字足以彰显这位远嫁至南蛮的周室公主气魄。
北周太|祖若泉下有知,得知两百年后周室一群尽顾着玩弄手段心思,明哲保身已是难得好笋的龙子凤孙里面,只有这一位年少远嫁的周帝幼妹最得他风骨心性,不知是作何感想。
江景行笑了笑,算是领过汝阳公主这份情,不和她纠结争执是谁欠了谁这个无解循环的死命题,先不多说这个,魂灯可是在南蛮王的身边?
汝阳公主不假思索:依那老贼的死性,这样至关重要的东西不贴身放着不肯离一步,方是有鬼。
那好办事。江景行拍襟起身,直接去南蛮王所居殿中,让他交出魂灯就好。
江景行不在意南蛮王是不是个讲得通道理的人。
讲得通就讲。
若是讲不通,圣人的浩然剑便是天下第一大,第一有用的道理。
汝阳公主会意:宫中守军是历任来南蛮王的亲信所在,我无法轻易动摇,仍是以老贼的人手为多,不过他们亦对王城守军和更外面的军队有所顾忌,若非实在不可控,我绝不让他们打扰到圣人。
汝阳公主没有什么一定要挑个天时地利人和的日子决一死战胜负的奇怪仪式感。
也没有什么决战之前,要全套华服礼衣,鲜花开道的排场。
所以她只是略一整理衣襟,随着抚过鬓角的手指碰到髻后冰凉烙手的珠花,汝阳公主原来端凝的神色更增深秋严酷的肃杀之气。
她于宝座之上立起身子,扬手招来亲信女官,嘱咐两声:你去喊王将军,让他调集人手到王宫,具体如何做,不必你多说,他自会知晓。
你去让曲将军守好城门,不该放的,浑水摸鱼的荒人魔修若有一个进来,让他仔细着自己的脑袋!
汝阳公主三两声吩咐完之后,拔出宝座旁清光如水的长剑,大乘巅峰的气势再无保留:我去王宫正门督战。
我虽知圣人神通,但摩罗对魂灯看重得紧,说不得感应在圣人在此方,会亲自前来。多加小心。
谢容皎郑重应了一声:南蛮王这边有我在,就算摩罗来也不怕他。
或许要感谢谢容华未卜先知地杀了南蛮唯一的天人境,等于为两人提前铺平障碍。
有镇江山在手,又领会千古东流两式的谢容皎不是很怀疑自己能不能打得过南蛮王这一既定事实。
有江景行的魂灯作为约束,也最多不过是多耽搁一会儿时间的功夫。
江景行像是读懂谢容皎表情,冲着他笑道:阿辞别担心,摩罗他有着他要紧的事情做,暂且顾不来南蛮这一块儿。
谢容皎更懂江景行。
所以他无动于衷,淡淡道:若是这是师父你推算出来的结果,还是算了罢。
信不过信不过。
江景行矢口否认:那么要紧的事情,我怎么可能自己一个人推算?
谢容皎保持沉默。
说实话,他觉得江景行不是很在意这一盏魂灯。
是我请陆悠悠帮我算的。
要是先前谢容皎还是怀疑江景行自己算错良辰吉日,现在则是认真考虑起陆彬蔚特意选了个相反日子坑一把江景行的可能性。
他扶额长叹:师父听我一句。
能用打架解决的事情,不动用卜算之术为好。
第102章 南疆汝阳(四)
越往南蛮王所居的宫殿里走,甲胄森森, 手持刀兵的兵士就越多。
看来南蛮王是将与汝阳公主撕破脸皮这一事放到明面上来, 誓要分出一个高低胜负。
可惜如林的兵士刀剑能拦过世俗绝大多数的高手, 大乘巅峰的汝阳公主对他们无可奈何, 哪怕是天人境也要悠着点神以防阴沟里翻车。
却拦不住江景行。
他八极剑未出鞘, 无形的浩然剑气已挂满王宫, 所到之处被浩然剑击昏的士兵齐刷刷地倒下一片,在南蛮王宫的空地中叠罗汉般一层垒起一层,他和谢容皎两人兀自如闲庭漫步, 走得不慌不忙。
这样骇人的奇景当然惊动了南蛮王。
等两人至南蛮王所在宫殿里, 他已衣冠整顿地高踞在正殿宝座之上, 身上横肉将宝座宽大位置占得满满当当,借着高处的便宜, 望之真有那么几分君临天下的君王接见臣子时的威严之态。
当然,在洞悉双方身份之后, 南蛮王的威严作态就变为了滑稽可笑。
谢容皎:劳烦王上交还师父的魂灯, 若王上肯应, 在不违道义前提之下,当我欠王上一个人情,若有所托必不推辞。
一码归一码,该讲的道理还是得先讲。
在江景行魂灯上动手脚的南蛮供奉死在谢容华的太平刀下,这笔账算是揭过。
南蛮王和汝阳公主俱为南蛮之主, 一为南蛮王上, 一为南蛮王后, 魂灯落于他们手上,是名正言顺的归宿不假,无论是哪一位交还,该欠的人情都是要欠下的。
至于南蛮王动手从汝阳公主手中强抢魂灯,对他们有恩的汝阳公主与南蛮王之间的交锋和冲突也该一码码地算。
谢容皎分得很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