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以剑意借势于春风,谢容皎则将光明散在擂台每一角借势于天地。
一寸寸地将沈溪的春风剑意绞杀个干净。
无形剑气渐渐在空气中显露出一点形态,露出它光明灼眼的颜色,凝成一道细线。
沈溪眼瞳一缩。
那是小乘境的修行者对危险近乎本能的直觉。
那点剑光细线摧枯拉朽般的破开沈溪身前最后几层春风。
这一次真真正正递至他喉间。
胜负已分。
台下一片寂然,鸦雀无声。
沈溪回过神来,他是真正的温雅君子,这一刻仍不失风度:谢郎君当真是好剑法,叫人钦佩。
谢容皎收剑,淡淡道,沈郎君亦然。
他们两个没有再说其他的客套话。
因为他们两人本来就好剑法,本来就全力以赴。
两人收剑弯腰,弓身为礼。
这个动作真心实意。
值得敬重的是对手,不屑矫饰的是俗礼。
第5章 先生与学子
这一场打得尽兴,尽兴得谢容皎和沈溪回去各瘫了两天。
习剑的剑修谁没仰慕过圣人,暗戳戳去研究过他习的浩然剑?
因此他们暂住的小院中,管事接拜帖接到手软。
江景行想到谢容皎死讲究的毛病,没把拜帖往香炉里扔,大发慈悲地往书案旁边一丢:那场比试后,据院长所说,每天出入书院的学生人数正常,有两个因病请假的他派执事前去核实过了,没有无缘无故消失不来的。我也没察觉到气息异动。
谢容皎原本警惕盯着他的动作,打算随时抢救香炉。
见到香炉幸免于难,他收回目光想起正事:这次的魔修真能藏。
考虑到魔修面临的是江景行这种地狱模式,最能躲藏一衔当之无愧。
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会不会魔修不在不择书院里?
江景行难得显出几分正经凝重的模样,魔修应是在不择书院中,我倒有另一种猜想。
没等谢容皎来得及问他的猜想是什么,江景行在书案上一堆凌乱的拜帖和未完成的课业笔墨中翻出一张纸。
凝重刚在他眉间露了个痕迹就消失无踪,江景行换回那个坑蒙拐骗的算命先生模样,振振有词:
我方才起了卦,算魔修用神看官鬼,官鬼在初爻说明临近本地,就在我们身边,六神临勾陈有土堆房屋之意,不是在我们身边不择书院是在哪里?
谢容皎震惊看着他,难以置信江景行居然以他半吊子的算卦水平来算这等要事,其不靠谱之处比之提着剑冲进不择书院挨间挨间搜查犹有过之。
他原想提一提那些令人哭笑不得的旧事,好叫江景行心里多少有个数。
后来一想,江景行又不是第一年算命,膨胀了那么久,多半没用。
世家到底重礼,讲究尊师重道,谢容皎一时语塞过后,没法口吐恶言,只得挥挥手示意他滚。
恰在此时,窗外悠然飘来一张传讯符,在杂乱书案中觅了个平整地方瘫着。
传讯符这东西,有点修为的都能用,方便省事,免得一趟跑腿功夫,很符合书院学子的需求,不择城中经常传讯符满天飘,一般没人手贱去拦。
毕竟要是被旁的书院学子看到你拦传讯符,这可是件要问清你就读院系姓名的大事。
然后你就可以安详地安排后事,等着淹死在书院学子的唾沫笔墨中或是被笔尖戳死,死后不忘被高高悬挂在书院耻辱中警醒后人。
再说以院长天人境修为发出的传讯符,别说在不择城中,放眼整个天下能拦之人寥寥,院长发得非常放心。
比剑过后,书院仍是如常,并无异动。
江景行摊手:那次在场众人我查探过,气息无异。
这就有些令人犯难了。
院长皱眉:我问过教导卫南的先生,皆说她非是交游广阔之人,因着卫南同窗最有嫌疑,我着手去查。
魔修见之必杀,我虽不知魔修真面目,但既见到他一缕魔气,算他撞到我手里的,招牌不能砸。
江景行突发奇想,说来我少时遗憾见不到书院风采,此次不妨入院当个学生,阿辞你看如何?
于魔修一事上,谢容皎的杀意不比他浅:好。
院长思及圣人少时那些不远万里能从北周传到南域来轰轰烈烈的事迹以及传说中被他拆了半座的国子监,真情实意为书院先生捏了把冷汗。
关于不择城有一段英雄佳话。
北周太|祖曾南下游历,至不择城时亲手解下佩剑挂在城门以示敬意,左右跟着纷纷免胄解剑。
书院不受北周管辖,但周太|祖何等英雄人物?书院到底脸上有光,因着一段英雄佳话,不择城城门从而得名解剑门。
英雄佳话风不风流暂且不论,解剑门这一称谓在不择城中可谓落实得名副其实。
不择城中禁御剑,禁非两方情愿之下发战帖走流程的比斗
为着这个,院长居所快被想御剑赶课的学子万人血书堆满了。
谢容皎终于体会到学子心情,比划了一下他们住处和书院的距离,好想御剑。
可惜不能。
谢家是泼天富贵的人家,也是普天之下最爱享受,最会享受的人家。
被人两千年来痛心疾首骂了不知道多少遍的奢靡作风做不得假,哪怕谢家祖宗的尸骨在地下早凉得透透的,北周那边御史规劝皇帝节俭时还不忘拿他们翻出来举例鞭尸,变换了多少个版本已不可考。
自然有人为他们精心挑选好院落,种种布置陈设不说,随便哪条帘子上的熏香都恰到好处。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离书院委实不太近。
大概挑选院落的人被圣人传说迷昏了头,自发觉着被圣人教导的世子必定是个美德满身之人,不曾考虑过世子同伴会睡到日上三竿这个问题。
为着方便找出那个魔修,两人比对着卫南的课表选了一样的课。
修行系的课堂里,先生谈到兴处神采飞扬,学生在底下沉浸其中忘乎所以。
叫他们忘乎所以的是通常是早饭吃了什么,午饭打算去吃什么,叫他们奋笔疾书的通常是忘了写的作业,叫他们争论不休的通常是哪个姑娘更漂亮些,哪个郎君生得最俊。
飞扬的只有先生一个人的唾沫。
直到谢容皎推门进来。
如一道光似的贯彻室内,门户生辉。
他一身锦绣红衣,腰间佩剑,剑上垂下珠玉琳琅,长发半束,乌黑如鸦羽似的头发愈衬得发顶凤翎似欲凝未凝,将淌未淌的鲜血,似铺满璨红晚霞的澄江水。
另一人青年模样,身上青衫是寻常款式,硬要说点不寻常也只有做工布料实在精美这一点上,偏偏被他穿出落拓不羁。往那一站,学生们听先生叨叨不休的讲课脑壳也不疼了,反像是在醉春楼酒暖灯红里看美人听琵琶。
应是五陵最风流。
这句话自然而然浮现出来。
补作业的停笔,发呆的回神,谈午饭的闭嘴。
真好看啊!
先生不悦的声音将他们从醉融融的梦境里浇醒,怎么迟到了?
谢容皎未来得及说话,江景行已抢先真挚做了自我检讨,态度之恳切自责不禁让人为其对书院的热爱而侧目。
先生显然是侧目人中的一个,大方挥挥手表示既往不咎:名字?
江景行坦然自若:高山。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他年少时,北周都城镐京里那些占着他长辈名头的王公贵族听到江景行名字常说两句话。
一句是:胡闹胡闹!真是胡闹!
另一句有异曲同工之妙:白瞎了那么好一个名字,圣人听到怕是要气死过去。
没想到后来他真成了圣人,活蹦乱跳死性不改到现在。
谢容皎早习惯他一堆诸如王小明李二狗画风清奇不忍直视的名字,相较之下高山算是极其清流,面不改色:谢容皎。
他与沈溪交手时已把身份暴露得七七八八,不如索性真名上阵。
谢容皎?听着倒有点耳熟。先生念了遍名字,看他发间凤翎,恍然道:凤陵谢家那个谢容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