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娇不免又犯起了踌躇,她久久都没有说话。
到底还是那声音不忍得,先叹了一口气,“你就放她出宫也好,她那样傲气的人,哪里禁受得住你的反复敲打折磨。”
连王太后都当不起这声音的一句心疼,陈娇这十多年来,还是第一次听到她去怜惜另一个人。
看来,当时楚服固然犯了一个绝不该犯的错,但这声音对她,毕竟也不是全无情分,毕竟也不是将她只看做刘彻的替身。
陈娇叹了口气,就要说话。
看了楚服一眼,又觉得实在可惜:识看眼色,又识文断字的宫人,长乐未央两宫加在一起,也不会超过五个。
她临时又换了口中的说辞,“让少府丞过来,不过是心血来潮,一时兴起。我怎么不知道,我竟着急成这个样子,再三索要,只为了看这张堪舆图?”
楚服额头上一下就沁出了密密的汗珠,她重重地叩了几个头,立刻认下了不是,“小人狐假虎威,败坏了娘娘的清誉,请娘娘责罚。”
说她聪明,真不是陈娇偏心。一宫的少女,能歌善舞的遍地都是,自从贾姬承宠之后,懂得款摆腰肢在刘彻身边端茶倒水、扫地擦窗的美貌宫人也多了不少。可懂得用狐假虎威这四个字的人,又有几个呢?《尹文子》这三个字和寻常宫人说起来,恐怕还当你要捉几头小虫来玩。
“罚你,不必了。”陈娇淡淡地道,“人还是要多读书,才能达礼,天禄阁横竖就在左近,以后得了闲,多去走动走动。”
天禄阁是汉室藏书最多的私家密室,很多外间不得流传的古册,天禄阁中都有收录。太学中的博士视此为圣地,很多人巴结窦氏,就是为了走一走太皇太后的门路,进天禄阁中抄录几本古籍。
楚服呆了很久,才起来谢恩,“谢娘娘不罚,谢娘娘提拔。”
陈娇到底忍不住又点了她一句,“用心做事,不要有不该有的心思。”
话出口,楚服怔了半天,似懂非懂,面上多了几分冤枉。陈娇自悔失言,她觉得今天见了韩嫣之后,整个人心绪都有些太浮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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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刘彻回椒房殿的时候,楚服就不肯上前服侍,和陈娇赌气,差遣了两个最娇媚的少女来给帝后铺床。
她们也都颇知道上进,跪在地上整顿被褥的时候,身子都要贴到地上了,腰臀还坚持地撅起来,浑圆地摆来摆去,刘彻的目光被吸引过去一瞬,都觉得好笑,问陈娇,“这两个小姑娘的腰是铁做的?”
阿娇难得被刘彻逗乐,笑了半天,把两个面红耳赤的女儿家打发下去,又趴在锦被上,把那张堪舆图再拿出来看。
刘彻就心不在焉地陪她一起看,看了半天才晓得问,“怎么想起来看这个?”
一听他发沉的嗓音就知道,这是被勾起了绮思,迫不及待,想要就寝了。
不可一日无妇人,真是说他不错,床笫之间需索的程度,甚至让陈娇大感辛苦,每个月月事那几天,刘彻好像得到默许,一夜有时候还要传召两个宫人,贾姬得幸几次,也都在那个日子。
陈娇有时候都会可以去看韩嫣的脸色,不乏趣致地想:难为韩嫣打熬得好身板。
“我想。”她故作不知,轻声细语和刘彻商量,“后宫女人多了,永巷那边和前殿一带,进出总要有个规矩,不然就像今天,我让人找少府丞过来说话,少府丞病休,一个小侍中也就被楚服领进来了,都没有人过问一声。宫中御女三千,闹出丑事来,也不大好看。”
凡是帝王,就没有乐意后宫秽乱的,刘彻也上了心,半坐起来沉吟着看宫室图,“怎么忽然想起这件事来了?”
“今天从祖母那里出来,迎面撞见大姐一家去长信殿。居然是韩嫣领进来的。”陈娇顿了顿才道,“也不是忌惮他什么,只是要人人都这个样子,宫中幽怨的女人又多,闹出一两个无父的孩子来究竟是小事。最可虑者——”
她笑着看了刘彻一眼,又拉长了声音,玩笑一样地说,“要是你随处临幸了哪个宫人,第二天她和别人勾搭上了,孩子生出来,算谁的?”
这倒不是玩笑,这时候除了陌上百姓、百戏侏儒之外,没有人穿有档的穷绔,刘彻看上了谁,一掀下裳就可以随处完事。他要诚心不让人知道,陈娇还真很难搞明白,就是身边这些宫人之中,有谁有宠,有谁无宠。
既然如此,若是有心人能够勾搭一个侍中,一旦传出喜讯,万一又是个儿子……
刘彻的声色就渐渐严肃起来,他坐直了身子,夸陈娇,“这件事,是我没有想到,你担忧得很对。”
又和陈娇开玩笑,“成亲两年,你才给我出了这一个主意,以后也要常常动脑,为我查遗补缺才好。”
陈娇懒洋洋地说,“能把后宫管好就行了,别的事,你和侍中们商量,别来问我。”
又说了几句话,看刘彻这个主意出一出,那个主意出一出,期期艾艾的,好像有话说不出口,忍不住就噗嗤一笑,放了刘彻一马。“除了贾姬那几个人之外,还有谁是受过御恩的,你告诉我,改动规章也不是一朝一夕的时,这些宫女要先妥善安置起来。”
刘彻顿时又松了一口气,不免有几分讪讪然:其实陈娇在这上头不算妒忌小气,贵为天子,得闲宠幸几个宫女又算得了什么,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提到这种事,他总有几分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