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秋好时,天子索性开了一席,众人依次而坐,服侍太后赏秋。本来还要传唤乐工,太后说,“不用了,要听说书听歌声,什么时候不能,一家人坐在一起,正好说说话。”
王皇后笑着说,“让太子妃说个笑话给太后听。”
陈娇就说了两个笑话,太后很捧场,笑得开心,又多吃了几块鹿肉。天子看着陈娇的表情也很嘉许,他对长公主夸奖陈娇,“太子妃娴静贞淑,体贴妥当,姐姐教得好。”
长公主看了女儿一眼,当然也晓得逊谢,“哪里,是舅姑不嫌弃,她娇生惯养的,脾气其实大得很。”
刘彻笑着看了陈娇一眼,好像在笑她脾气大。一家人和乐融融,天伦之乐,不可言喻。
太后就笑着说,“这不是开玩笑的,皇后前日还和身边的女官夸奖太子妃,说太子妃是个不可多得的淑女。将来管理后宫,必定能大度公平。”
王皇后的脸色不禁略略有些僵硬。
陈娇心头一动,就看了外祖母一眼。
外祖母双目已盲,面色有些焦黄,但保养得很好,看上去,仍然是个慈祥而清矍的老妇人。她闭着眼,冲着王皇后的方向,也在和蔼的笑。
王皇后也是有婆婆的人,她能敲打陈娇的,太后就可以百倍地敲打她。
她会懂得在太子身边放置自己的人马,太后又如何不懂得在椒房殿里安置一两个眼线呢?
和太后比,王皇后的敲打,就露出下乘,露出急切来了。
天子好像根本都没有听出母亲的言下之意,他告诫刘彻,“好好陪你媳妇,不要成天没事就出门乱走,只顾着游猎。许你出门,是让你观察民情民生,不是让你野的。”
又说,“你身边那个叫韩嫣的伴读,听说很不像话,经常勾引你吃喝玩乐?”
刘彻倒是一惊。
大抵少年人被家长盘问总是如此,又有些不耐烦,又有些害怕,又有些心虚。虽说从高祖起,汉室就惯有佞宠,但天子自己宠爱周文仁,倒不代表他也会容忍韩嫣。
一时间居然期期艾艾,不知道怎样答话才得体。
陈娇微微一抿唇,笑了。
“舅舅,”她眼波流转,瞅了刘彻一眼。“他身边哪个伴当,不是勾引他四处打猎,到离宫去游乐的?又何止韩嫣一个人呢?”
看似是添油加醋,但实则法不责众,太子身边的伴读,几乎都是权贵人家子弟。就算是天子,也不可能一口气全都降罪。
刘彻先紧的一口气,又慢慢松了下来,他瞥了陈娇一眼,陈娇连眼尾都不扫他。
天子哼了一声,指责刘彻笑骂,“小子,太子妃贤惠,你也收心。成亲一年了,成天往外跑,什么时候才能给我生个孙子?”
这一餐饭吃得大家都有心事。
王皇后回了椒房殿,在心底一个个过着宫人的名字,逐个逐个斟酌,不知哪一个是太后的眼线。想到生气时,又不禁吹毛求疵,打了几个下人的板子,当下就抬出去一个小黄门。
长公主跟着陈娇回了太子宫,“你舅舅心急了,也是在催你。你心里要有数,别这事也不当真。哪个贱人敢在这时候分你的宠,你……”
到底是做娘的,哪怕和女儿不贴心,也还是禁不住要唠叨。
陈娇和脑海里那声音一道叹了口气,那声音的气叹得千回百转,惆怅无尽。陈娇的气却叹得很感慨,又有几分无奈。
“娘……”她轻声说。“我有主意,您别为我担心。”
天子留下刘彻私室教训,太子回到宫中,和长公主寒暄几句,一脸的气鼓鼓,长公主看出来了,又得了女儿眼色,也不多留。
等长公主一出去,刘彻就翻了一张小几子,又叫太子家令,“把宫中人都叫过来!”
家令很惶恐,唯唯地退出去,不多久,就带了一群人在阶下听太子发作。刘彻狂风骤雨骂了一大堆,从动物骂到了奴才,骂得解了气才说,“以后有多嘴的被我知道,直接拖出去打死!你们是服侍我还是服侍皇帝,服侍皇后?多嘴奴第一个最该死!但凡有人知道是谁多嘴,背地里告诉我,有赏!”
陈娇冷眼旁观,此时才徐徐出来劝解,“好了,稳重些,发这样大的火,传出去又说你轻浮了。”
刘彻进了屋,余怒未消。“笑话,一群吃里扒外的狗东西,敢冲父亲告我的刁状?”
甚至迁怒于陈娇,“你也注意一点!我们身边都是什么人,你心里要有数。不然枕边话都传出去,体面何存?”
陈娇静下来不说话了,她瞅了刘彻一眼,刘彻被看得有些心乱,又伸手去扳她的肩膀。“我还不是为你生气!”
对自己偶然的脾气,他一直是很忍让,很肯做小伏低的。
脑海中有个声音在笑,“你手段真是好。”
陈娇也很想笑,但她压下了笑意,又推开刘彻,委屈还挂在脸上,抱着膝盖轻声说,“你是为我生气,还是为韩嫣生气呀?”
刘彻答不上来,他很心虚,又有些兴奋。
——这还是陈娇第一次说出这样酸溜溜的话来,她毕竟还是会妒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