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南律使团进京,为的是祈、律两国互市之事,一旦促成,就是造福双方百姓、惠及千秋万代的大事。
林家从她曾祖父那辈起,就一直在为此事操劳,她父亲更是夙兴夜寐,累出一身病。
如今就差这临门一脚,她身为林氏女,又如何忍心让三代人的努力,毁在自己手中?
那就认了吧……
她也不是那么喜欢那支簪子。
只不过母亲留下的遗物里头,只有它,是专程为她定制的罢了……
但还是认了吧。
父亲气得快要掀桌,不也照样忍了下来,还耐着性子过来哄她?
那样骄傲的人,遭奸人构陷,都不曾折腰,现在为了她,却能亲自下厨,给她做她最爱的羊乳羹。
自己气还没消干净,手上的烫伤也未来得及处理,却是把全部的温柔和耐心都留给了她。
哥哥也补了她一箱首饰,全是时下最新的款式,耗尽他全部积蓄。
别家郎子也是各显神通,搜罗来奇珍异宝与她,只为博她一笑。
虽不能为她报仇,但也都用心之至。
她应该懂事。
永安侯府的姑娘可以娇气,可以有小性子,但绝不能不识大体。
所以就认了吧!
类似的事之前又不是没有过,她不也照样熬过来了?这回有什么好矫情的……
林嬛抱紧双膝,一遍又一遍说服自己,眼里早已蓄满泪花,却是硬是咬着唇,不敢让它落下。
待到庆贺的烟火点亮夜空,整个帝京都在庆祝,她才总算敢蒙着被子,在贯穿大街小巷的欢声笑语中,纵容自己小小地哭出声。
翌日天亮,她依旧是永安侯府最引以为傲的嫡长姑娘。
端庄、稳重、大方。
有人故意拿这事戳她肺管子,她也能端起十二分温煦的笑容,周全应对,不给父兄添丁点儿麻烦。任凭宫里资历最老的嬷嬷,也挑不出她一丝错漏。
原以为这事也就此落定,不会再有什么波澜,却不料没多久,那位南律公主去祈江泛舟,就不慎落水,吃了好些冰碴儿。虽性命无虞,但也着实大病一场,好几天都下不来床。
大家都说是现世报,恶人自有天收。
林嬛也这般以为,还暗中告诫自己,日后应当多行善事,免得也遭天谴,直到那个雪夜,她亲眼撞见了那个送花的少年——
那是立春后的第一个落雪天,也是最后一个。
寒潮像是知道冬日气数已尽,裹挟着最后的余威,摧枯拉朽般席卷整个帝京。天子脚下沦为一座雪城,天地都模糊一色。
她小院里的红梅倒是越发娇艳,云蒸霞蔚,宛如神女抖落的霓裳。
因簪花之事,林嬛一直无法好眠,那晚也不例外,索性披了衣衫,去院子里散心,看素雪一点点堆满枝头,看红梅摇曳在皎洁之上。
也看见那个玄衣少年,亲手将一枝新摘的海棠,轻轻放在她闺房的窗台上。
霜雪染白他乌发,脚踪也带着明显的跛,手上动作却慎之又慎,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稍微磕着碰着,都会要他的命。手肘不小心撞响轩窗,还惊了他一跳,似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想不到素来倨傲的人,竟也有这般憨傻的一面。
林嬛忍俊不禁,这才发现,京中的海棠已然开花,而她的窗台上,也已许久没人给她送过花。
好像,就是从南律公主落水那天开始断的……
像是盛夏吹来的风,骤然奔袭眼前,灼得林嬛心间滚烫,她不禁出声打趣:“这回也是我想多了?”
少年果然僵了身子,红了耳根,眼神左躲右闪,哪里都敢看,就是不敢看她。身子绷得笔直,直挺挺杵在那,跟旗杆儿似的,任凭风雪冻红嘴角,也不肯回一句话。
林嬛不由捧袖笑出声。
连日来缠绵心头的阴霾,也随这一笑烟消云散。
但这事终归太危险,人家怎么说也是一国公主,被发现可不是闹着玩的。连她父兄,还有那些家世显赫的世家公子,都不敢胡来,他这样的身份,被抓住就只有死路一条。
可他却浑然不放在心上,只淡然回答:“她让你哭了。”
——让你哭,就得付出代价。
即便那人是公主,也即便他会就此沦亡。
那一瞬,林嬛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觉须臾间,天地皆非,万物皆空,风声、雪声、鸟鸣声,都从耳边远去。只剩长风卷起两人发梢,绵绵交缠在月色和雪色之间,惊扰一地落红。
而他的目光揉进风里,像暗夜中乍然升起的焰火。
炽烈、明亮、干净。
一瞬不瞬地望着她,漫天冰雪都要融化。
于是春日变得格外漫长,长到再也觅不见任何雪落风凋的残痕,又短促得,好似等她再回想起来,就只有那么一次花开的瞬间。
林嬛忽然低头不敢看他,揉着衣角,小声嚅嗫:“别这样,为了我,不值得……”
真的,一点也不值。
她有什么好?
连家门都出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