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陶湘与秦丽一路马不停蹄风尘仆仆地赶到火柴厂家属院门前时,天色已经很晚了,她们比原定计划的时间要晚上整整一天。
筒子楼中依旧灯火点点,紧闭的一些住户门里偶尔传出黑白电视机或半导体收音机的声响,陶湘很久没有见过通电光亮的城市生活,竟产生了种恍如昨日的感觉。
从底下见不到二楼拐角处陶家的景象,陶湘索性拖着箱子引秦丽踏上水泥长梯:“我先带你回家吧……”
可惜到了楼上,两人才发现屋子门窗紧闭,窗网上布满尘土,里头一丝灯光也无,了无人烟的样子,像是并没有人在里头。
“咚咚咚”陶湘皱着眉敲起了门,“叔叔?婶婶?陶光荣?陶兰?”
她边敲边挨个喊了一遍,但始终没有人应,所有人都不知道去了哪。
秦丽在后头冻得跺脚:“这是都去哪了?房子像是好久没住了……”
陶湘摇头,神情浮现出凝重,心陡然沉了底。
陶家婶婶素来是个干净人,屋子从来都收拾得妥帖,看当下蒙灰的程度,少说也有十天半个月没有好好打扫了,这么一看陶家的境况显然十分糟糕。
虽然这些都有猜到,但真当看见时,陶湘还是难免感到揪心。
她又转去敲邻居家的门,这下门倒是很快开了。
开门的是个婶子,认真算起来陶湘在这里待得不久,还认不太清,只觉得对方脸熟。
“哟,这不是湘湘么?”对方看见陶湘十分惊诧:“我说谁呢,怎么在那旁边敲门……回来得倒快,是在乡下听说了你叔叔家的事?”
还不等陶湘回答,那女人又朝里屋她男人挤眉弄眼道:“快出来看看,看是谁回来了……”
这婶子的声音响亮,很快二层的人都被吸引了出来,每一个见到陶湘的都目露惊讶,吵吵嚷嚷中整个家属筒子楼都沸腾了起来。
“我叔叔家是出了什么事,怎么都不在?”陶湘对众人问道。
“你还不知道啊?你叔婶他们都被抓起来了……”
“你叔叔是关进去好久了,你婶子是前些天被抓进去的……”
“说是当年调换了弟弟家的女儿,现在在查他们呢……”
讲到这里,有人冲陶湘指指点点起来。
“看起来是跟老陶他们两个长得像啊……”
“以前就说怎么那么对自己女儿陶兰,看样子亲生不亲生的到底就是不一样哈……”
“也不怕亏心,怎么说也是弟弟的女儿……”他们开始为自小遭遇悲惨的陶兰打不平了。
尽管鄙夷的目光看得人难受,但陶湘还是从七嘴八舌中拼渐渐凑出了陶家出事的时间线。
原来从她下乡后,陶家叔婶很快被人爆出挪用厂里物资为自己牟取私利的隐秘事,并因此革去了职务,之后失去收入来源的陶家叔叔为了补贴家用不得已去外头找私活干却被当场抓住,于是又被当成挖社会主义墙角关学习班,再后来就是暴露陶家夫妻俩偷换女儿的事情。
得知是陶兰带人找到的所谓接生证人后,陶湘一眼就看出关键点在于她。
陶家发生的种种事情看似无关,实则一环套一环,与陶兰绝对脱不了关系,简直叫人胆寒。
但当陶湘回忆起当初那个胆怯可欺的瘦弱女孩,主观上还是难以相信,她决定跟对方谈过之后再作考虑。
不过今晚的当务之急,是得先找个落脚的地。
南方夜寒如水,陶湘没有陶家的钥匙,就算有也住不下,来凑热闹的人一波又一波,她可没给人看笑话的爱好。
因此陶湘决定先同秦丽一起去外头找个旅馆住着,等天亮再做打算。
两人拎着行李走在外头空旷无人的道上,方才一直保持安静的秦丽细瞅着陶湘的脸色,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看样子他们说的应该都是真的……那接下来你要怎么办呢?”
秦丽脸上显露出关心,生怕陶湘被剥夺了烈士子女身份后日子会变得难过,或许还会受生父生母的牵连。
陶湘却没她想得那么久远,垂下眼眸道:“还没有尘埃落定,我只看最后结果。”
“明天我要先去见一见我叔叔婶婶,问问他们到底怎么回事……”
看陶湘毫不关心自己的未来,秦丽不免在心底叹了口气,觉得皇帝不急太监急。
可惜第二天,陶湘没能见到陶家叔婶。
就像往先被拦在学习班外头不让见丈夫的陶家婶婶一样,作为被收押的嫌疑犯,任何闲杂人员都不能进去探望那对夫妻俩。
眼看探视陶家夫妻的这条路走不通,陶湘索性决定先去找陶兰一探究竟。
“没想到你竟然会来找我?”看到主动找上门的陶湘,陶兰先是一愣,随后古怪笑了起来,“倒是省得我再想办法把你寻回来了。”
“怎么?这么想见我?”陶湘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对方。
面前的陶兰已经变得与记忆中大不一样了,仿佛换了个人,曾经的窝囊畏怯尽数被洗掉,如今她的身上只充斥着浓浓的攻击性和那么零星半点隐藏不了的违和感。
如果导致陶家一系列落难事件的始作俑者是这样的陶兰,陶湘将毫不意外。
“我当然想见你,只怕你不想见我。”陶兰隐掉了脸上的笑,看上去莫名显得有些阴暗:“占着别人的东西,感觉很好吧?”
陶湘从口袋掏出了粮本等物在陶兰面前晃了晃:“你是说这个?”
只见陶兰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可见她最在意的便是自己被陶家夫妻俩恶意交换隐瞒的身世。
“你下定论太早了,据我所知咱们俩身世的事情还在调查中,事实到底是否如你所说还不一定。”陶湘面无表情地又转手将证塞回了自己的衣兜。
这行为惹得陶兰一下子发了怒:“你知道什么!我已经找到了人证,她亲眼看见那俩人换了我和你的脚牌……他们迟早会认罪,你等着吧!”
听闻陶兰提及受审的陶家叔婶,言语间的快意让陶湘感到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