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洞门,只瞧正中央一道假山似的石壁挡着,两侧是走廊,再往里走去上了台阶便是书房。
小丫头领到这儿就不敢再进去,连忙俯身行了礼就往外走。
容昐刚撩开帘子,就觉一股冷气扑面而来,她不由的搓了搓白皙的双手,呼出一口热气,回过头对林嬷嬷等人道:“在这儿等着。”庞晋川乖僻,书房内极少让人进,侍候的人常年也就只有来旺几人,众人也熟知他的忌讳。
她穿堂而入,果真见小儿端正坐于一方桌之后,左手执笔,右手按纸,面容认真严肃,一笔一划描摹着字帖。
“太太!”听到声音,小儿抬头,见到容昐大眼顿时出彩。来福连忙低下头,请了安,默然的倒退出门。
小儿蹬下高高的椅子,跑上前拉住容昐的手,惊喜问:“太太来看我吗?”容昐莞尔,摇头笑道:“不是,来找你父亲的。”
小儿脸上明媚笑容骤失,瘪着嘴儿,歪过头别扭的哼了一声。小样儿好像吃醋的样子,容昐忍不住摸了摸他松软的头发,目光柔和的望他。
“我长大了!”他没看见,背对着她,下巴微翘哼道。
“嗯,我知道。”容昐点了点头,继续摸,小儿的头发柔软的不行,摸在手上的质感犹如锦缎一般,让人欲罢不能,如果小儿是个女孩子就好了。
他明明享受着抚摸,但还是犹豫了下,躲开:“就要五岁了!”稍顿了顿,还要特别大声的强调:“大了一岁!”
身后许久没了回应。
小儿转过身,只见太太眼角带笑,目光柔和看着他,只这一眼再多的醋意早已烟飞云散!
他本来想说:大人,才不要太太看呢。但这话到了嘴边,小儿扑上去,用脸庞蹭蹭,像只顺毛的小猫崽似的:“太太想小儿了吗?”
容昐认真的点头:“很想。”某人顿时眉开眼笑。
说到底,还是她的小儿。
小儿在母亲怀中打滚了一会儿的时间,自己挣开道:“太太等等,小儿得把字帖临摹完。”边说边指着之前临摹过的十张正楷。
容昐鬼使神差问:“累吗?”每天看他回来总是精神奕奕的,却从来不知道,原来小儿已经识的这么多字了,这双小手现在可以稳稳的把笔杆握住。
小儿松快的耸肩,雀跃笑道:“太太,我不累呢,小儿都能解决。”只是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紧握的左手上不知何时长出了茧,也留下了鞭子的痕迹,微微充血肿胀。
早上天还很暗,他就得从温暖的被窝中挣脱出来,晨起识字读书,有时认识的字还不够先生就连着新章教他。
午时,休息半个时辰,吃个水果就要来点卯,先站在寒风的当口半个时辰,不许挪动半步,等着浑身的热劲都被吹没了,才允许回屋里临摹字体,便是错了一字板子就得侍候,世家小公子读书,打的都是贴身的奴仆,而庞晋川告诫先生,若是长汀哪里做的不对,不用客气。
这些事,小儿总会委屈,在刚开头的时候,哭过,闹过,还摔了笔扔了找太太去。
然而庞晋川只是冷冷看他,等他精疲力尽了,依旧还得学习。
庞晋川对于这个捧在手掌心宠爱了多年的嫡子,从来不会心慈手软。
而小儿在父亲那里,第一件学会的道理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这让他懂得无论什么事都做的最好,什么事儿都学的最快,克制了孩童天真烂漫的性格,渐渐变得冷漠和倔强。
小儿走到方桌前,稍有些吃力的蹬上太师椅,从笔山上拿下笔,正要落下,忽想起什么,抬头问:“太太,要做什么呢?”
他练字的时候,父亲或看书,或坐在大桌后沙沙写着奏折,或看着图纸埋头修改,批注。
容昐正从一处偏僻的角落里抽出一本书,听到他声音,回道:“你父亲藏书颇多,娘亲看看。”
不得不承认,在庞府,庞晋川的书房是最大的房间,
里头藏书之丰富让容昐咂舌。
一排排的书架高耸挺立,经史子集密密麻麻分的有条不紊。
容昐抽出的是一本年代久远的书籍,看着书名,似应试科举的书,她放了回去,抽出旁边一本,还未打开啪的一声,书中掉落出一张纸。
容昐心猛地一跳,蹲下捡起。
纸张已经泛黄,页边似带着水痕的卷边,容昐好奇打开,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画像!
一个妙龄少女的画像。
“咦?”容昐蹙眉,画的是谁?
又看向提字,却是崔护著名的绝句: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落款处写着一个川字。
看这笔法和提字明显是庞晋川所做,只是如今庞晋川的笔迹周密,紧劲连绵,由她所见的画中多是写意山水,极少见着人物,便是有,也是山间避世的寒士和乡间农夫。
然这画中人,是一女子,首先就让容昐感到新奇,再细细看去,这笔法却尤为稚嫩,似强加所作,美人也花的十分呆板死气沉沉,毫无画出人物的韵致。
再看纸张完好无损,笔墨之间稍有牵连,可见是画完后就随意夹入书卷之中,没有再拿出。
容昐细找下,了然:“原来如此。”少女身上玉牌上雕刻着一个细小的姚字。
再联系诗词,估计是大夫人所说,当年差点和庞晋川定亲,却不幸夭折的姚小姐。
“太太,太太!”小儿看不见她,忽然叫起。
容昐慌乱之间连忙应道:“什么事儿?”
小儿眼儿弯弯:“没事。”知道她没走,还在,就好,小儿笑眯眯的继续写字。
然而小儿却不知,他的母亲正在窥探他的父亲年少时的秘密。
容昐将画稿重新折叠好收入卷中。
忍不住,觉得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