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第52节</h1>
一盏茶的功夫,那位瓜子脸女子聘聘婷婷下楼来了,满头的珠翠,浑身的绫罗,走起路来仪态万方,周嘉睿眼睛都直了,刘彦直却心不在蔫,坐立不安。
一番简单的寒暄,先生是苏州人,名沈小红,会说苏州话和北京官话,在四马路开书寓有两年辰光,平日里接待的都是豪绅富商,文坛雅士,穿洋装的新派人士还是头一回接待。
“这位是我兄弟刘彦直,太后亲封的正六品蓝翎侍卫,我们想找一个叫林素的人,可在先生这里?”周嘉睿问道。
“哦,这位小哥就是素素口中的赵子龙了。”沈小红美目顾盼,瞄了刘彦直一眼,“人是在我这里,不过已经签了卖身契了。”
“多少钱,我给。”刘彦直道。
“给钱还不行,我出三个对子,你能对得上来,才让你上楼。”沈小红吃吃笑道,拿起一个精致的水烟壶,点火抽烟。
刘彦直一个粗人,哪里会吟诗作对,从怀里掏出柯尔特左轮枪拍在茶几上:“我不会对对子,它会。”
恰好龟公奉茶上来,惊得差点打翻托盘,沈小红也吓得花容失色,她只是开个玩笑而已,没想到这位爷如此的不解风情,如此风雅有趣的事情,这么一闹大煞风景。
“好好好,我这就叫她下来。”沈小红赶忙起身,亲自上楼去请人,没走两步就看到林素在上面楼梯口垂泪而立。
林素和二姨太款款下楼,双方见礼,时隔不过一个月,林素变化巨大,整个人瘦了一圈,眼神中的柔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坚韧和执着。
人都到齐了,周嘉睿开始揭开谜底,他是教师出身,口才没的说,将这段传奇经历加上一点演绎娓娓道来,大家听得入迷,沈小红手拖着腮帮,雾蒙蒙的大眼睛看着周嘉睿,看得他心猿意马,调整心神接着讲,不过把自己又神话了一番。
龟公跑来添茶,听的说的天花乱坠,比评弹还过瘾,茶壶里的热水溢出了茶杯还在不停往下流,引起一阵笑声。
得知老爷官升一级,老管家喜极而泣,林素也忍不住哭泣,二姨太性情中人,更是眼泪啪啪的往下掉。
“都是喜事,哭什么,今晚我做东,大家不醉不归,嘻嘻,醉了也不用归。”沈小红笑道,风尘女子洒脱豪迈,更有一番韵味,周嘉睿五迷三道,怕是已经将小翠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众人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又谈起林素加入书寓的事情,说来二姨太和沈小红是多年的交情,两人本都在苏州为妓,这次来上海也是误打误撞,按说上海的长三书寓是有很严格的规定,先生必须会唱昆曲,弹琵琶,而且要能说一口流利的吴语,二姨太勉强及格,林素是湖南人,又在京城长大,琴棋书画没问题,唱曲儿和说吴语就难为她了,所以实际上沈小红真是收留她,并没打算让她出来陪客。
刘彦直大为感激,拿出慈禧太后赐给他的翡翠扳指奉上:“先生,身无长物,这个扳指还值些钱,就当是林小姐和二姨太叨扰几日的费用了。”
沈小红只是瞄了一眼,淡然道:“翡翠物件我这儿多得是,不稀罕,你要真想感谢我,就做一件事。”
“上刀山下油锅,一句话。”刘彦直道。
“我出三个对子……”沈小红狡黠地笑道。
第八十章 红罗帐
刘彦直连连摆手:“小红姐姐,刘某一介武夫,对对子是万万做不来的。”
沈小红笑道:“现在想起来喊姐姐了,刚才还掏枪吓唬人家,不行,绝对饶不了你,对得出也得对,对不出也得对。”
周嘉睿帮腔道:“西桑,别难为刘侍卫了,有什么冲我来,别说对对联了,作诗也是可以的。”
林素也帮着刘彦直说话:“姐姐,三个对子太多了,少些吧。”
沈小红笑眯眯道:“你们都帮伊说话,好吧,就出一个对子,对得出就饶了你,对不出晚上多吃一坛老酒。”
刘彦直见躲不过,硬着头皮道:“出吧。”
沈小红不慌不忙,从老妈子手里接过火折子,优雅地吹了一口,火焰明亮了许多,她点燃水烟袋,吧嗒吧嗒抽了几口,高深莫测道:“阿拉先要问侬一件事体,答得出,对子才能出。”
“请讲。”刘彦直心里七上八下直打鼓,这回怕是要出丑了,晚上一坛子黄酒躲不过去。
沈小红道:“侬知道什么叫自来水么?”
刘彦直哑然失笑,自来水对于清朝人算是先进玩意,对自己来说就是身边的寻常事物,沈小红煞有介事的,莫非要在这上面做文章。
“知道一点。”刘彦直道。
沈小红说:“十几年前,杨树浦有一间英国人开的自来水厂,水管子通到全城,只要拧开水龙头,清水哗哗的就流出来了,不分早晚,随时都有,我出的这个对子呢,所以叫自来水,阿拉出的这个对子,就和自来水有关,刘侍卫,侬听清楚了。”
所有人都正襟危坐,洗耳恭听。
“上海自来水来自海上。”沈小红清脆的声音响起,同时傲视众人。
果然是绝对啊,林素也是饱读诗书的高门千金,平素也能吟诗作对,她自忖这个对子自己对不出,一双秀眉不由得皱了起来。
刘彦直低头做苦苦思索状,其实暗自偷笑,他刚苏醒那阵子每天上网,恰好看过这个对子,沈小红难不倒他。
周嘉睿跃跃欲试,想在佳人面前露一手,但是沈小红不给他这个机会,看刘彦直半晌不说话,这才道:“其实这个对子不光你对不出,上海滩的这帮文人雅士也对不出。”
刘彦直抬头道:“你需要几个答案?”
“哪能?”沈小红一愣。
只听刘彦直中气十足的念道:“上海自来水来自海上,山东落花生花落山东,山西悬空寺空悬西山,西湖垂柳丝柳垂湖西,黄山叶落松叶落山黄,怎么样,够么?”
“侬是武夫?呸,我看是状元郎吧,特地跑来消遣人家。”沈小红怔了几秒钟,随即恢复了常态,挥舞着手帕娇嗔道,但是可以看出,她深深被刘彦直的文采所折服。
林素也松了一口气,没想到心上人如此文武双全,看来自己的担心真是多余。
唯有周嘉睿心中暗骂刘彦直无耻,靠百度来的东西抢了自己的风头。
有了这段小插曲,气氛变得更加融洽,傍晚时分,一个小厮拿着纸牌子回来了,满脸的不高兴,原来每到初一十五,沈小红都会派人去码头等候刘彦直,今天喜出望外,忘了把人叫回来了,刘彦直当场赏了小厮一枚银元,于是皆大欢喜。
沈小红推掉了当晚所有的局票,闭门谢客,只招待京城来的贵宾,附近饭庄送来一桌上好的合菜,两坛陈年花雕,大家欢聚一堂,开怀畅饮。
书寓的餐具极其精美讲究,象牙箸,说不出名堂的瓷器晶莹剔透,刘彦直只认识喝酒的杯子,敞口浅腹,杯壁上绘着雄鸡引吭高歌,只是不清楚是明代成化年间的鸡缸杯,还是清代仿造的杯子,总之拿到现代,拍卖个几百万应该不成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