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皇帝上朝的金銮宝殿是啥样的?”张班头不知道是真醉还是假醉,斜着眼睛继续问。
“那不是皇帝上朝的地儿,也不叫金銮殿,那叫太和殿,是皇家举行典礼仪式的地方,平常皇帝在乾清门上朝,叫御门听政,要么就在乾清宫、养心殿召见大臣们,乾清门外两排小房子,那是军机处……”雷猛得意洋洋的介绍道,他确实经常去故宫游览,都快赶得上专业导游了。
张班头听的五迷三道,不知真假,那边周师爷已经震惊的腿都在颤抖了,对皇宫大内如此了解,这几个人到底什么来头!
刘彦直用脚碰了碰雷猛,示意他别胡咧咧。
这个细节被周师爷看到,更添疑惑。
雷猛被刘彦直提醒了一下,不再吹牛炫耀,老老实实扮演南洋客商,以21世纪人的开阔眼界和见识,忽悠这些一百多年前的人不费吹灰之力,什么一分钟发射六百发子弹的快抢,能在海底行走的铁壳船,能上天的铁飞机,把众人侃的一愣一愣的。
一直一言不发的赵避尘忽然发话:“刘兄,敢问师承何处?”
刘彦直微笑道:“自学成才,无他,唯手快尔,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赵避尘念叨着这几句话,又道:“刘兄兵刃可否借在下一观。”
刘彦直解下腰间佩刀,双手奉上,赵避尘接了刀,先欣赏刀装,鲨鱼皮鞘,纯铜刀装,造型精美,刀柄上缠着红色的丝线,按下绷簧,缓缓抽出一截刀刃来,吞口是龙嘴造型,刀身雪亮狭长。
赵避尘离席,抽出长刀,用左手拍了一下持刀的右手,刀刃微微震动,发出嗡嗡的声响,采用新型钢材古法打造多层折叠花纹钢的刀身弹性极佳,锋利无比,吹毛可断。
“好刀!”赵避尘赞道,他是武痴,尤喜收藏神兵利器,这种宝刀他不是没见过,早年乾隆爷花费巨资耗时十余年打造了十柄宝刀,除了刀装上多了些金银宝石,就兵器本身而言,也就是这个水平了。
酒宴过后,醉醺醺的客人们回客栈休息去了,周师爷问赵避尘:“赵爷,依你看,这几个人什么来历?”
赵避尘摇头:“不好说,但是刀可能是内务府监造的。”
所有人都离开天字号包间之后,一扇屏风搬开,坐在后面的是便装打扮的林怀远,小圆桌上摆着酒菜,自斟自饮已经多时。
“大人,您看……”周师爷道。
“京师口音,不卑不亢,身怀绝技,携带重金,应该是宗室贵戚子弟。”林怀远道,刚才他透过屏风上的缝隙看见了那几个人,一个个细皮嫩肉,五官周正,但又不是那种提笼挂鸟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眉宇间英气勃勃,应是行伍中人。
宗室子弟,行伍中人,熟悉大内宫禁地形,连御门听政和军机处的位置都知道,大清朝那么多的官员,可不是每个人都进过紫禁城的,林怀远活这么大,也就说十几年前去过一次,这几个家伙对皇宫如此熟悉,综合上面的结论,真相呼之欲出。
那个虬髯客,应该是御前侍卫级别,那个姓刘的小白脸,至少是个乾清门侍卫,剩下那个姓郭的,最低也是个蓝翎侍卫。
那么这些大内侍卫带着的“老爷”究竟是何等人物?林怀远不敢往下想了。
第五十四章 国丈
林知府被近江百姓誉为林青天,乃是因为他喜欢断案,本来民间刑案自有法司处置,作为知府大人只需要批复公文即可,不用像戏台上那样当堂问案,但林大人自认为不当个包青天都白瞎了自己超强的推理能力。
正因为这种推理能力,林怀远才鬼使神差的推出刘彦直等人是京师来的大内侍卫,他们保卫的周老爷很可能就是……被囚禁在瀛台的光绪皇帝。
周师爷和林知府相交多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师爷同时也想到了戊戌变法失败后被西太后关在中南海瀛台小岛上的那位皇帝,年初的时候京城就传来消息,太后老佛爷打算给没有子嗣的光绪爷立储了,但是遭到了举国上下的反对,连洋人都发话说如果换皇帝,他们绝不道贺,但是西太后的脾气大家都知道,谁不让她痛快一时,她就得让那个人一辈子不痛快。
废帝是确信无疑的,为了掩人耳目,西太后甚至会杀掉皇帝,江东距离京师千里遥远,宫禁秘事,无从得知,全凭大胆假设,合理推测。
“如果真是那位……”林怀远眉头拧成了川字。
周师爷忽然跪在林大人面前,哽咽道:“恭喜大人,贺喜大人,留名青史,彪炳史册的机会就在眼前,大清中兴之功,非大人莫属啊。”
如果侍卫们护送的真是光绪皇帝。那么说明京城和大内还是不缺乏忠君爱国之士的,也说明朝堂之上宫禁之内的斗争是多么的血腥激烈,侍卫们经过一番血战,冒死护送皇帝出京,南下寻求封疆大吏的拥戴,可是谁又值得信任,是李鸿章还是张之洞,亦或是刘坤一?
林怀远壮怀激烈,心潮澎拜,思绪已经飞到了十万八千里外,在他充满想象力的脑补中,自己辅佐光绪皇帝建都南京,与北京西太后政权划黄河而治,自己只身前往上海,与列强斡旋谈判,进口洋枪快炮,编练新军,誓师北伐,统一大清,百年之后,自己的谥号里少不得要添上“文正”两个字哩。
当然这一切都是幻想,就算那个周老爷真的是当今圣上,能不能救活他还是另说呢,林大人很成功的掩饰了自己的激动心情,淡淡道:“老周你这是作甚,你想的太多了吧。”
周师爷道:“不多,张三在高升客栈安插了眼线,中午听他们几个侍卫吃饭的时候谈论如何前往上海,坐洋人的火轮船进京之事,我猜想他们是想与驻上海的列强领事馆接洽,借洋人的兵马帮皇上重登大宝。”
林怀远嗤之以鼻:“无稽之谈。”起身边走,到门口却停下道:“老周,你亲自去探探虚实。”
入夜,周师爷在张班头的陪伴下潜入了高升客栈,就住在“周老爷”隔壁的房间里,客栈是木质结构,房间之间就隔了一层木板,将耳朵贴在墙上,隔壁的声音尽收耳内。
周嘉睿还在昏迷和高烧之中,这位清史研究专家满嘴都是下人听不懂的话,什么变法、维新、国运、八国联军,庚子国变、血洗京城、太后西狩……
隔壁的周师爷已经面无人色。
据掌柜的说,躺在床上这位病人三十多岁年纪,生的清瘦,病怏怏的样子,倒也和传说中圣上的模样暗合,再加上大内侍卫的陪伴,梦呓中的这些振聋发聩的字字句句,周师爷直觉得心中暗流涌动,恨不得立刻冲到隔壁,行三拜九叩大礼,泪流满脸,山呼万岁。
但他什么都没做,就算做,也得自家主人来做,轮不到他一个师爷。
府衙,周师爷匆匆进入后宅,向知府大人报告最新重大发现,林怀远更加确信那就是当今圣上白龙鱼服,南下重振大清河山来了,他略一思忖,换了便装,带着周师爷和张班头,还有两名亲随家丁,坐着二人抬小轿直奔高升客栈。
掌柜的正要上门板,忽见写着“近江府正堂”二字的灯笼由远及近,赶紧敞开大门,在一旁肃立迎候,来的果真是近江府的父母官林大人,唬的掌柜的一头拜倒,双膝还没碰到地面,早被张班头搀住。
“大人微服私访,莫要声张。”张班头压低声音道,他也没穿公服,换了一身短打,官刀也没带,只在腰间缠了一条九节鞭。
掌柜的点点头,给林大人打千,请诸位大人进门,把客栈的门关了,府衙的亲随也把灯笼熄了,在楼下守候,周师爷和张班头陪林大人上二楼,掌柜的想陪同前往,被周师爷以眼神制止。
二楼天字号包房前,林怀远正一正衣冠,正要敲门,门开了,刘彦直持刀而立,看到周师爷和张班头,再看看林怀远,似乎明白了什么。
林怀远冲刘彦直一拱手:“刘大人,烦请通禀,臣,同治九年进士出身,江东省近江知府林怀远,前来拜见圣上。”
今晚是刘彦直值班看护周老师,他听到动静出门查看,没想到看见这么一出,怎么周老师就成了皇帝了?
“知府大人,进来说话。”刘彦直一把将林怀远拽进了屋里,严肃道:“林大人您搞错了,床上这个人不是皇上,只是我们家老爷,他姓周,不姓爱新觉罗。”
林怀远借机瞅了一眼床上的病人,他曾在数年前有机会进过一次养心殿,在那儿拜见过当今圣上,虽然隔着很远,战战兢兢一睹天颜,但印象还是蛮深刻的,和床上这位“周老爷”就是同一个人!
御前侍卫打死不承认皇帝出京,这是可以理解的,林怀远很自以为是的点点头道:“刘大人,贵府老爷既然受伤,怎好栖身在这民间客栈,万一走漏了消息岂不耽误大事,下官已经将后宅打扫好了,恭请老爷和各位大人莅临。”
刘彦直想了想,随机应变道:“那恭敬不如从命了。”
除了休班的张文博出去吃饭,其余人都在,见知府大人微服来访,虽不至于手足无措,但也拿不出什么主意来,只能跟着刘彦直的意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