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石墙的崩塌,我们来到一处像是山洞的空间,后方是繁星点缀的微弱光芒,不再充斥在周遭,明亮度比身在迷宫内少了几分,在我们面前的是,一扇比雷湛还高上四、五倍的大门,尤弥尔上前敲了敲石门,声音厚实,回头对我们说:「这厚度是刚才石墙的好几倍,我砸不开。」
连尤弥尔都砸不开,其他人更是不用看了,不过我本就不认为暴力通关的方式能让我们贯彻始终,「既然是门,肯定能有可以打开的办法。」我盯着紧闭的门扉。
尤弥尔退后,把整扇门纳入视线,门为拱状,宛如有一双手的顺着拥抱姿势而下,最顶部是一个三角形内含圆形,璀璨的星石镶嵌在圆形的正中央,如同眼睛的瞳孔,在昏暗的空间中俯瞰眾人,「这图案有点眼熟啊!」尤弥尔摸着自己下巴思索。
「全视之眼。」婪燄仰头望着那图案,因为过去在丝尔摩特时,为了确认女人口中异世来歷的真偽,曾经翻阅过不少玄论书籍,因此婪燄对这图案并不陌生,「在神学中,这个图案叫作全视之眼,绝多数的学者认为这是代表神在无时无刻监视子民是否行善灭恶,但也有少数学派认为这代表了见证。」
「见证?见证什么?」雷湛不解的问。
「见证意旨当场目睹并且可以作证,会用到这个词,通常都是代表有人旁观了事件的始末,这项举动本身并不具有评断好坏的含意,只是代表了解事情经过,故而也有人称它为〝真实之眼〞。」婪燄一边解释一边转移视线,雷湛一顿的理解过话中意思,随即和婪燄同样看向某人,「我说的对吗?稻禾。」
被点名的男人扯出一抹笑,有点苦涩,「没错,这图案的确就如你所说,代表见证者。」一踏出迷宫,当他看见那个图案时,他便清楚,他们真的没找错地方,「其实开门的方式很简单。」
「那你还不赶紧开了!」雷湛催促。
稻禾上前,走到门前站定,「开门,不难。」他复杂的望着门扉,「只要说出真相就好了。」难的是如何接受真相而已。
听见稻禾的话,我脸色一变,「稻禾!」
伸出的手停顿,偏头看我,「你应该知道,我们不能停在这里。」若是停在这里,那么一切就都功亏一簣了,「你若要活下去,我们只能前进。」但前进的代价就是,将掩藏的一切都曝于光下。
他不再接受我的阻拦,指头触上石门,「吾为白鼬,赐名稻禾?肯?阿克劳蒂亚,欲踏上证实真相的道路。」
瞳仁状的星石绽放出光芒,空间内响起轮轴滚动的声音,高大的石门往两旁敞开,刺眼的光线从敞开的门后射出,眾人闪避的闭上眼睛,直到声响停止,睁开眼睛,又是一条笔直的通道,然而与先前迷宫通道不同的是,不再是倚靠星石的微弱亮度,而是有如白昼般的通亮,「你们,准备好了吗?」稻禾侧过身,看着后方的我们,概括的〝你们〞却彷彿意有所指,淡淡一笑,「证实所谓的真相。」
我环住婪燄脖颈的手僵硬,他感应到的有所分神,双眼却还是盯着稻禾,好似能明白他檯面下的涵义,勾在我膝后的双手收紧,雷湛握紧自己的双拳,两人同时向前,踏入〝证实真相的道路〞。
比起先前镶嵌在石壁内的星石,此刻通道上方竟是由一整块星石所制,如同天然的光屏打亮整个空间,而地面是由纯净的黑耀石所成,光滑平整,甚至倒映出我们每个人的身影,两侧是顏色平淡的浅灰石面,却刻画着许许多多的图案,生动地描绘出远古时期的安逸生活,尤弥尔好奇的摸上墙面,比起价值连城的星石天花板,黑曜石地板,墙壁上的壁画更吸引他的注意力,指头随着浮雕描绘。
走没多久,我们便遇上了第一道阻隔,通体为玉,盈润的乳白色好似羊脂白玉,稻禾碰上,体感并不冰冷,反而是一种温凉的温度,白玉上出现变化,殷红色的图案,好似某种字体的浮出,尤弥尔惊奇的挑上眉毛,「这是字吗?」
「嗯,这是适用于远古时期,最为早期,也是世界初代的记事文体,可以说是从古至今所有文字的起源,猎魔族使用的古文也是由此字体演变而生。」稻禾解释。
「这上面是写什么?」雷湛发问。
「白昼为何?」
三个男人面面相覷,在彼此脸上都看见茫然困惑的表情,「白昼,」婪燄听见他身后的女人开口,语调平板,彷彿没有生气的机器人,「为日。」
语落的同时,白玉门板开始颤抖,然后往旁退开,三个男人一怔,纷纷看向我,我面无表情地把下巴靠在婪燄的肩膀上,垂着眼眸,稻禾继续带着我们前进,他们一边研究墙壁上的壁画,一边前进,遇上第二道玉门,稻禾触碰,唸出文字:「黑夜为何?」
「黑夜,为月。」
没有意外,白玉门板抖动的退开,我们再次前进。
第三道门,「昼夜为何?」
「昼夜,为明。」
第四道门,「明日为何?」
「明日,为冀。」
第五道门,题目开始有了变化,「谁为初生者?」
我不再立刻回答,他们认为我遇上了瓶颈,「初生?是指最一开始被创造出的人是谁吗?」婪燄问。
「应该是吧!那应该是指传说里的双生。」雷湛说。
创造?传说?尤弥尔满头雾水,「等等,可不可以跟我解释一下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他困惑的望着我们,「开啟全视之眼大门的是稻禾,那么代表他就是见证者,为什么进来以后回答问题的都是小梓?而且这些问题到底代表什么意思?」
「其实,」稻禾顿了顿,推推眼镜,「我不是见证者。」
婪燄他们愣住,「全视之眼的大门只是一个提示,提醒真正的见证者,唯有说出真相,方可前进。」稻禾说,「我,并非见证,只是残存者。」
「这么说起来……」雷湛努力吸收资讯,「张梓才是见证者?」
稻禾失笑,摇摇头,「她是谁,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们了吗?」
雷湛和婪燄一怔,『张梓就是你们口中的创世神,我的母神──阿克劳蒂亚。』
「你们到底在打什么哑谜?这里到底是哪里?」尤弥尔也免不了被这完全听不懂的对话搞得有些毛躁。
「这里,是专门为见证者准备,用来证实真偽的道路。」稻禾说。
「什么真偽?」
「关于传说的真偽。」
「什么传说?」尤弥尔才问出口,脑中已经自行连结到方才他们口中提到的创造,「你是说创世神的传说?」
尤弥尔自己说完都觉得荒谬,不敢置信地盯着婪燄背上的我,「小梓,你到底是谁?」他始终没有忘记对方心头血可以激活凤凰神台的事情,难不成……!
稻禾看出尤弥尔已经自己想出答案,继续回到婪燄和雷湛的问题上,「她不是见证者,也不是残存者,之所以能回答出这些答案,只因为她是当事者。」
「这个问题……是指在世界之初,最先被创造出来的人是谁,对吗?」婪燄确认问道。
稻禾点点头,「那还不简单,张梓你就把那双生的名字说出来不就得了。」雷湛依照传说的内容说道。
我咬着下唇不肯说话,「小梓?」婪燄察觉我的异样。
「张梓,你是不是不知道他们的名字?」雷湛提出自己的猜测,毕竟那是任何文献都不曾被记载下的名字,儘管文献内也都记载到创造双生的人正是创世神,没道理会不晓得双生的名字。
稻禾看着我的挣扎,再次幽幽提问:「谁为初生者?」
唇松开,「阿克劳蒂亚……」轻声,三个男人却全部震住,「初生者,阿克劳蒂亚。」
空间再次传来震动声,白玉门板颤动退开,证实无误。
如果,流传万世的创世神──阿克劳蒂亚是为初生者,那么真正的创世神是谁?
稻禾往前几步,发现没人跟上,回头发现他们震惊的神色,「我不是早告诉过你们,那个传说并不全为真实的吗?」他苦笑,「走吧!这不过是开始而已。」
继续往前,通道却已到底,穿出,峭壁之下,竟是一片壮阔。
荒凉废墟,残废屋瓦,无处不彰显战火席捲后的破败,生灵之于战争永远都是最大的输家,「这里是……?」婪燄等人东张西望,周遭的建筑形式竟是连见多识广的尤弥尔都没见过。
「这里叫作望城。」稻禾答,「曾经是远古时期万物生长繁荣的地方。」
「这里…怎么了?」雷湛忍不住问出口。
「两军交战,国破家亡而已。」稻禾轻描淡写的说。
「远古之初还有敌我之分?」尤弥尔好奇的问,按照方才在通道内看过的石墙壁画,他还以为当时是所有人和乐一群呢!
闻言,稻禾扯了扯嘴角,没有回答。
在眾人东张西望时,尤弥尔突然想到了什么,抬起头,诧异地脱口而出:「这…是什么?」
其他人纷纷抬头,所有人愣住,本应是密闭无光的空间,整座空城却有如日照般的明亮,最先反应过来不对劲的是尤弥尔,因而抬头望去,试图知道照亮空间的是什么,没想到他们的顶头之上,竟是一座庞天大阵。
婪燄必须随着转头环顾才能窥看全阵的脉络,「这阵……」终于在某处视线停顿,「是所多謨菈!」
雷湛也发现阵中某些文字与猎魔族遗跡内的符文雷同,似乎可以理解婪燄的意思,惊讶回覆:「你是说我们现在的位置在所多謨菈的底下?」
「应该是。」婪燄出手指着一处,他刚刚视线所停的地方,「那里的阵纹与我那夜在所多謨菈窥见过的相同,再加上这阵的大小,世上在相近两地皆有着同样庞大的大阵机率太小,何况我们又在地底的迷宫走了那么久,早已丧失方向感,所以我们极有可能已经回到了所多謨菈却不自知。」
「又是所多謨菈,那座黄沙小镇果然有古怪啊!」尤弥尔微蹙眉。
「原来……望城一直在所多謨菈底下。」稻禾忽然笑起,笑意萧索苍老,瞥向我,「看来你猜对了,所多謨菈的确就是块试金石。」
我的眉一皱,雷湛还想追问,「试什么……」
忽地,一道疾风狠狠吹起,眾人被风吹瞇了眼,不稳的微蹲下,下放重心,仅剩单手的我完全不够力气,一时上身被拉开的不再紧贴在婪燄背上,婪燄想把我回到身前抱着,松开一手的瞬间,我被风捲上半空中,「婪燄!」我慌张地尖叫。
「小梓!」婪燄紧紧抓着我的右踝。
然而拉扯我的力道逐渐增强,我努力朝他伸手,从踏进全视之眼通道时,积压的情绪终于被此时的惊慌击溃,害怕的泪水被风吹出眼眶,「婪燄救我!」
随着我的呼救,烈风彷彿有了意识,形成一股旋风,缠绕上那隻紧抓不放的手臂,衣袖被风绞成碎片,再来是肌肤划出数道血痕,拉扯我们之间的力量更强,婪燄吃力的死抓着,「小梓…别怕,我会……」
一条见骨的血口如蛇从他的手腕蜿蜒过前臂,「婪燄松手!」尤弥尔大喊,「再不松手,你的手臂就要断了!」
「不!」婪燄咬着牙,放任血口裂向上臂,「绝不松手!」他连命都可以为对方豁出去,区区一条手臂算什么!
那风似乎也被婪燄的态度激怒,加大旋风攻击的速度,还生出另外几道风,旁人心惊,想上前帮忙,却被强风击打出去,雷湛吐出鲜血,早就内伤严重的稻禾更是直接昏了过去,攻击分别朝婪燄的下肢和胸口袭去,尤弥尔心急,上前肉身相挡,风刃将他的背部以及左后小腿划出血口,「唔!」咬牙忍痛。
婪燄一怔,从没想过尤弥尔会保护自己,还是以身相救,尤弥尔侧身,同样伸手要帮婪燄把我拉回来,还未碰触到我,猛地侧边一股强大的力量从他们腰侧攻来,他们无法抵挡的飞了出去,箝制的手因此松脱。
「婪燄救我──」我哭着大喊。
婪燄挣扎起身,却见半空中的人被风吹得更高,更远,瞳缩,嘶吼:「小梓──!」
「不好了!」
尤弥尔撑起自己时,听见雷湛的低呼,转头发现雷湛朝天空瞪大眼珠,随之望去,一道道黑影不知何时飘浮在空中,不比在所多謨菈时的黑夜,此时空间明亮如昼,黑影清晰不少,明显可以看出是披着飘逸黑袍的人型。
玫瑰金色的瞳眸瑟缩,一股骇人的致命感令尤弥尔寒毛直竖,洞顶的大阵持续发着亮光,一双足部,腿部,下身,上身,一个个黑影从大阵中穿越出现,彷彿有无数道视线落在陆地的他们身上,半空中的姿态居高临下,如是俯视螻蚁,「快走!」尤弥尔低喊了一声,主动拉起身边的婪燄,逃跑。
雷湛也二话不说立刻捞起昏迷的稻禾紧跟而上,只差几秒,一道强风砍裂他们原居之地,尤弥尔领着他们穿越在废墟残骸之间,希望借助遮蔽物灵敏闪躲追击,身后接连传来的爆炸声响,就算不用回头看,光听破坏声也能知道敌人的穷追不捨,尤弥尔奔走之馀,不断环顾四周,逃向房屋密集的区域。
我被无形的风旋包围飞过整座望城,来到望城最底部,穿过拱门,好像被善待的轻放在地上,宽广的大厅,并不如外头城央的破败,相反的保存完整,仅仅因为岁月的摧残,显得老旧,但即便如此,也足以看出当年风华正茂时,此地盛极时刻的辉煌无二。
空间很静,光线不亮,勉强对周遭能看得大概,我难以遮掩慌张的环视四周,没有一点人影,视线滑过一处时,猛然定住,缓缓移回,对前方微暗之处瞩目不移。
一位为首,二位为次,数位为属,成一长型〝凸〞字形,主位是一处加高的座椅,椅面宽阔,足够让我在上头半卧翻身的大小,座椅本身积满的灰尘也掩盖不了底下的金灿,脚踏是一块墨绿的玉台,椅身与把手皆刻有浮雕镶嵌宝石,整体奢华无比,饶是敲下随便一小块,回归地上世界,便足以成为一名暴发户,那价值根本不是前头的星石能比,地上世界被眾人吹捧的星石,在远古之初,此刻的地下世界,不过是一般随处可见,挨家挨户皆能拥有,仅供用来当作照明的廉价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