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月指着某处,「这里,我不懂,这线段和那线段的长度各按相同长度所分等分,如果这线段等分为这样,那线段等分为这线段等分的倍数……」
这线段?那线段?等分?倍数?我感觉被小月口中唸出来的词句敲打得头晕眼花,他和我是处在同一个星球吗?
「……月孃,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还没回过神来,小月已经把问题全部唸完,「嗄?」他刚说了什么?对着小月一脸求知慾,我愣是无法说出半个字。
身后传来一声低笑,我看过去,果然看见婪燄用书盖着口鼻,然而那双夺目的金色眼睛已经出卖他窃笑的行为,「笑什么?你会你来啊!」我没好气地送他白眼。
婪燄把书反盖到我腿上,倚过来,由后越过我,长指落在小月的书本上,低沉醇厚的声音在我耳边对小月解释起题目,「首先,这个形状的对角线长与边长比是……」
我稍稍偏头,偷覷向在我脸边的侧脸,阳光把他的肌肤打得晶莹透白,低垂视线的状态正好令捲翘的睫毛以最完美的姿态展现自己,但也使美丽的金色玻璃珠被半分掩藏在眼皮底下,高挺如峰的鼻梁,厚薄适当,多一分太多,少一分便显得无情的唇瓣开合吐露出世上最动听的声音,即使他说的是枯燥乏味的学术理论,以这样诱人的声音也足以使听眾如痴如醉。
每次看着婪燄,我就会觉得他真的是老天爷的宠儿,饶是这世上最完美的五官外貌,形容天人之姿般的辞汇都能在他身上发现,并且觉得淋漓尽致,然而他的一生却是反其道而行,足是称作悲哀不堪的成长经歷,这样的反差无论被谁知道,都会唏嘘不已。
婪燄的讲解很是浅显易懂,儘管小月还故意拋出好几个困难的问题,始终难不倒这个男人,还因为对方的说明解惑不少,明显的实力差距,不管是从武力上还是智力上,小月都能感觉到,不甘心却也不得不敬佩着,这是他从来对婪燄的看法,包括婪燄之前所谓的利用,坦白说冷静下来后的他能理解,甚至他换位思考,自己也可能会做出…不,他必须承认若由他所做势必不会像婪燄做得那么周全,保护、计画都无法那么縝密,身为血族,身为男性,他由衷地佩服婪燄,他之所以大发雷霆,不过是因为他的所作所为害得那个女人难过了而已。
他讨厌婪燄,追根究柢,只是因为他觉得,婪燄不值得那个女人爱,可女人偏偏无怨无悔的爱着…而已。
抬眼看着他们,婪燄口气温和的讲解书中题,女人微偏着脸凝视婪燄的侧脸,宛若死水般的眼瞳纳入了他,只有他。
在小月记忆中,自从婪燄出现在青青镇,出现在这女人面前之后,女人的目光总是第一时间落在男人身上,哪怕停留的时间只有一秒,他自己心里很清楚,他再怎么反对,再极力的排斥,也改变不了,女人深爱着婪燄的事实,那早在他出生以前,就已奠定的事实。
前天晚上,当婪燄告诉他女人的状况,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婪燄哭,即使他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按照他对婪燄的观察,还有所有人对他们两人相似度的评价,他不认为婪燄是个会哭泣的男人,即便再痛,也会咬牙笑着,不让任何人看出他的脆弱,因为一旦表现出来,那就代表弱点、失败,然而那个晚上,婪燄像是承受不住痛苦的哭着,比起自己,他更像个找不到人求助,无家可归的孩子,大声地哭着。
当下,他突然明白,为何婪燄会拦着他不让他去找女人,婪燄不想他去面对那样的女人,对于生存已然绝望,不想再活下去的女人,婪燄在保护他,却没人能帮他自己,拯救那个被女人求死模样伤到体无完肤的自己。
面对这样的女人,他像个懵懂无知的孩子,不晓得该怎么改变对方的心意,只能傻傻地顺从,祈求陪在其身边的机会,比起女人,更把每一天都当成最后一天在过的,尽力活着,帮对方,帮自己的燃烧生命的热度。
小月不懂,假使女人仍旧爱婪燄无悔,为何不愿意为他活下去?不为他这个儿子,不为别人,就像婪燄为她而活一样,为婪燄活下去呢?
事到如今,小月已不在乎女人是为谁,他只想对方可以不要放弃自己的性命。
深夜,我睡醒的睁开眼睛,摸摸紧抱自己熟睡的小月,习惯的转头,却没在墙边贵妃软榻上看见应睡的人,那是婪燄为了照顾自己,又不想同床给自己造成压力,特地请人搬来的睡处,是去上厕所了吗?
不知不觉从黑夜等到了有如鱼肚翻白,也不见婪燄回来,终于在天空全然亮起时,门把传来转动的细微声响,我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没有听见脚步声,我却知道是他,鼻子闻到淡淡的汗味,他似是打开衣柜翻动衣物,而后浴室传来稀哩水声,我不解的睁开眼睛,望着天花板,他去哪儿了?
水声停止,我重新闭上眼睛,没多久就闻到沐浴后的香味在自己鼻前,好一会儿,隐约感觉到有种热度停在脸上肌肤之前,彷彿害怕叨扰,几秒后,又忍不住衝动轻轻抚摸脸颊,小心翼翼的力度与缓慢的移动速度,好似在对待极其易碎的无价之宝,久久,一道呼吸的鼻息喷洒在脸颊上,像要亲吻随时落下。
然而,只佇足了不到一分鐘,连同抚摸的手,又默默退回该有的位置,没有一点越矩,唯有视线从未离开,我猛然有股想睁开眼睛的衝动,想看婪燄的眼神,却又害怕,怕跌入一汪柔情,终究,在他替我捻好被角,离开房间前,我都没有睁开眼睛。
我没有勇气。
晚上,婪燄替我刷洗完,抱我进入浴池中后隔了段距离坐下,「婪燄……」
婪燄心里微惊,这是这几日,对方头一次主动和他说话,往常都是要他努力说话,引起对方注意或者抱怨,对方才会跟他说话,今天竟如此难得,「你最近都不需要处理亲王的公务吗?」
对方这是在关心他吗?心情免不得喜孜孜的,嘴角顺应上扬,「工作我都交由稚森代理了,你不用担心。」
「谁担心你。」我瞟了他一眼。
「你呀!」他笑。
面对他无赖般的回答,这几天已让我不得不习惯,我撇撇嘴,没想再跟他多谈,不过他晚上既不是去处理亲王的工作,那他干嘛去了?唉唷!想这么多做什么,他身为亲王再怎么偷懒也会有些不得不出面的地方,何况你自己不也希望他哪边凉快哪边去吗?别管那么多了,张梓。
「如果你晚上有事,白天不一定非得要陪着我不可,我一个人可以很好,再不济小月也会在我身边。」
「没事没事,我哪有什么事?我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全心全意把你伺候好,搞不好你就会因为过得太幸福而捨不得死啦!」
我一震,默默覷向他,水蒸气也掩盖不了他灿烂的笑容,从他的眼神里我可以看得出来,他是真的这么想,就是因为抱着这样的心思,他才会这么尽心尽力照顾我?
「死不死,不是我能控制的,所以你别把亲王大人宝贵的时间,浪费在一个行将就木的人类身上了。」
婪燄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唇角下抿些许,仍努力维持笑意,「浪不浪费,这件事的看法在我,我不会勉强改变你的心意,希望你也别把自己的看法加诸在我身上。」语气缓和却也坚定,「于我而言,对你做的每一件事,从不浪费。」
「这些全都是我心甘情愿,而且乐在其中的,所以你就算不需要也不用感到愧疚,不接受也不要拒绝,反正我只要你愿意给我一个待在你身边,能为你做一些事情的机会就好。」
「……随便你。」
闻言,透过薄薄雾气,我看见他笑弯了眼,好似我这句不带拒绝也不同意的话语就是对他最大的恩赐。
半夜,闭眼假寐的我隐约听见开门关门声,睁开眼睛,墙边的软榻果然没人,我轻轻推开抱我的小月,坐起身,撑着床头柜吃力站起,想往前跨步,又跌回后方的床沿上,床垫起伏惊扰了小月,「月孃你是要上厕所吗?」他揉揉惺忪的眼睛。
我感到挫败的盯着自己的腿,「小月……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多拉斯亲王府建立在一处半山腰上,本馆高耸入云看不见顶端,往后不远是相对休间的别馆,别馆再往内有着公共观赏景区的庞大庭院,庭院往后,几乎来到亲王府区域的深处,是尤弥尔的尖塔以及其私人的蓝蔷薇花园,而相反方向,倚傍在山林间的一处空地,一群人正井条有理的做着手中的工作,貌似是在盖间屋子。
与这幅画面格格不入的,是一位穿着简单白衫的黑发男人,他拿着槌子一下一下的打入钉子,「大人,」一名像是工头的粗旷壮汉靠近婪燄,「您画的这设计图有些部分弟兄们看不懂,您能否再讲解一次?」
「哪个部份我看看。」婪燄半挽着袖子,耸动肩膀的随意擦了下脸上的汗水,看向工头所指的部分,「这是……」话还没说完,视线却在某处,连同整个人顿住。
小月揹着我,我与他相望着,他的身后是一群忙碌的工人,还有连半成品都算不上,只能隐约看出被木材框出方形范围的房子,「你(你)在这里做什么?」男女异口同声。
小月走过去,婪燄拿着槌子想藏到身后,又想到后面一群人是怎么也藏不住,显得手足无措,感觉热汗流过脸颊,担心自己会有汗臭味,不禁倒退一步,尷尬解释:「我…我想说……你和小月都很想念青青镇的一念旅馆,所以就打算……。」
像是不好意思地没有说完后半段,眼神闪烁,白皙的脸颊有着浅浅红晕,不晓得是因为劳动还是羞赧导致,我和小月怔住,即使话未说完,也能明白婪燄的意思,或者说,用心。
因为我们把那里当作我们的家,为了不让留在金多司的我们有一点遗憾,所以他要帮我们把那个家带来这里,在我们什么也不知道,呼呼大睡的时候,一槌一钉替我们建造出来。
小月的心涌出一股难言的感动,忽然想起女人曾对他说的,『每个人对爱的表达方式不同,他和我们不一样,没有人教他,所以他不知道这就叫作爱,但他是真真正正,的的确确的爱着小月,爱着自己的亲生儿子。』
此时此刻,小月终于相信,婪燄,他的亲生父亲是真的爱着他这个儿子,他是真的在乎他,也真正相信那天晚上婪燄说的话,『帮我好吗?』男人英俊的脸上泪跡斑斑,『小梓想要一个家,你能不能帮我一起给她?拜託你。』
他求他,就像他那天开始谈话前说的,他不是以父亲或者亲王的角色在和他说话,而是以一个男人的身分对他请求着,一个深爱女人的普通男人身分,低下身段的拜託着他。
「小月,放我下来。」
小月回过神,把我放下,却没有放开我,婪燄也出手相扶,我勉强,几乎是都靠左脚出力的站着,手滑过他的手背,趁他还没反应时取走手中的槌子,望着一大群工人,还有他脚边钉成〝l〞形状的两片长形木板,『一个家,一个丈夫,几个孩子,这就是我的梦想。』还记得自己曾如此对雷湛这么说过。
槌子高高举起,重重挥下,木板应声断裂破碎,所有人愣住,我像是着魔的一下一下攻击着,竭力毁灭目标,『你怂恿阿瑟音破坏我和雷湛之间,还害死了我的孩子,你毁了我的幸福,我仅有的幸福啊!』也记得自己曾这么对婪燄吼过。
「小梓住手!」婪燄慌张地想阻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