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第一年小梓只能躺在床上,一天清醒一个小时而已。」
婪燄脸上的柔软僵凝,「第二年好不容易能下床,也仅限在房子内,第三年才真正踏出房子活动,所以那三年的生活起居都是我们三个负责打理,小月除了第一年是让小梓的血液餵养,之后的饮食也都是由我们负责。」
「为什么只有第一年?」
「因为从第二年开始,小梓的血液就无法正常食用了,这也是我和魔蓓儿、小梓选择压制血脉,而不是用别的方法改变瞳色的原因。」
婪燄又有疑问,什么叫作血液无法正常食用?忽然想到他私下问过伽恩的事情,关于他偷偷跟踪魔蓓儿三人的那个晚上所看见的场景,饶是他也被那个画面惊吓到,他无法想像是要怎样出手才能把全身肌肉削成片状,何况还是自身肌肉分裂,还有那隻左眼,异于常人的瓣状瞳孔,所有看见的画面足以使任何一个身经百战的人也胆战心惊,『其实我不清楚丹艷的身体到底怎么了,我只隐约听魔蓓儿和米迦叶谈起,丹艷的手脚注定残疾,本就重伤之馀还被人取过心头血,寿命折损大半,而且体内还中了两种毒,不说前面列举的那些,光是那两种毒在体内的抵制作用就足以害死她,她又坚持把小月生下来,坦白说就我评估,她早就该死了,还不止死一次。』伽恩说,『所以你第一天来看见魔蓓儿和米迦叶的急救,包括你问我那个晚上的问题,都是魔蓓儿和米迦叶在用特殊方法帮丹艷续命,以最极端的方式让丹艷活下去。』
「伽恩告诉我和魔蓓儿,你去找他问了那个晚上的事。」米迦叶的声音把婪燄拉出思绪,「你看到了吧?那天晚上的小梓。」
婪燄咬唇沉默,「你知道那些被魔蓓儿笛声控制的是什么吗?」
「毒兽,进入小梓体内的虫兽,围在她身边咬她的魔兽,全都是毒兽,包括你第一天看见的,魔蓓儿的针也是毒针,说到这,你也猜到了吧?」米迦叶紧盯着婪燄的表情,「我们是在以毒攻毒。」
婪燄愣住,「魔蓓儿之所以不让你碰针,不是因为上头本来的毒药,而是因为那针刺入过小梓体内。」
『别碰。这不比其他,一旦中了无药可解。』仔细回想,那天在收拾银针的仅有身为御毒人的魔蓓儿和伽恩,米迦叶是连碰都不碰,而御毒人的特性就是天生完全抗毒。
「剖腹產完后,小梓的身体光用我配置的正统药方已经撑不下去了,为了抑制小梓体内的毒,别无他法的我们只能以毒物压制,魔蓓儿让小梓浸泡毒草浴和吃食毒药,而我则是搭配相对应的药剂随时控管生命徵象,后来產生了抗药性,光是一般的毒草已没有效用,魔蓓儿只好採取别的办法,好在持续一年后,小梓的衰弱速度就减缓下来,到现在只要每半年进行一次灌毒的疗程,我们也有时间离开,魔蓓儿去找寻及培养新的毒物,而我则是去找任何能维持小梓正常生活机能的药物。」
「别的办法是指……?」婪燄皱眉。
「利用毒物相互吞食,创造出名为蛊的比毒物更强的毒兽,就是那天晚上你看见进入小梓体内的虫兽,然后以笛声所控,在小梓体内吞食彼此,创造出更强的蛊,留下毒液,最后爬出小梓体内,以备下个半年使用,虽然身上的裂口会復原,但是每一次都会在脸上留下疤痕,如此持续了七年,容貌自然是毁了,身体不得不成为魔蓓儿炼製蛊毒的蛊盅,毒性也融进她的骨血之中,成为剧毒之物。」
那个晚上的场景每半年一次,持续了七年,婪燄震惊的口不能语。
「我会告诉你这些,是想提醒你别一时衝动去吸小梓的血,会死的。」米迦叶在金多司待了十馀年,太了解血族面对血液的诱惑有多不自制,「魔蓓儿会以压制你血族血脉为条件也是因为如此,怕你一时克制不了衝动,她可是非常压抑自己没直接或对你下暗手使用致命毒药,也在极力避免你害死自己。」
「你们…不想我死?」婪燄不确定的问,就他所观察,魔蓓儿可是厌恶他至极。
魔蓓儿是很想啊!「万一你死了,我们就真的走投无路了。」米迦叶叹气。
「什么意思?」
「不论是蛊兽在她体内吞食,还是当我利用自身种族天赋帮小梓缝合后,她会自行復原,至今她还活着的原因都是因为她使用扎哈科多窃取了你的生命力。」米迦叶觉得今天是他认识婪燄这么久以来,看见他震惊到说不出话来最多次的一回了,「每半年你应该都会虚弱一个晚上吧?包含那天晚上你也有全身无力,胸口疼痛感到窒息的状况吧?」
婪燄呆呆的点头,他都以为是因为对那个女人的恨,所以才会喘不过气,原来是因为那个女人正在生死交关,藉由他们体内共有的扎哈科多盗取他的生命力。
「你别恨她,如果不这么做,她早就死了。」
恨?婪燄苦笑,他早恨她了,即使不知道这些事,早在她拋弃他的那天,她恨他,也逼得他恨她,恨了八年,视为死敌,「我恨她,不会因为这件事。」
米迦叶思索了会儿,决定再多加解释,「在决定做这件事之前,小梓有再三确认过你的生命不会为此受影响才同意。」
婪燄垂下眼帘,「儘管如此,每回她在催念扎哈科多母虫时,都会不断说着对不起,对你的歉疚,每次都有,不曾少过。」
愧疚,她是该欠他的,因为她留下了他,微低下头的婪燄黑瞳浮现痛楚。
「婪燄!」小月呼唤,「你坐在那偷懒干嘛?今天我们还没开始呢!」小月招手。
婪燄无视米迦叶惊愕的表情,起身朝对方走去。
「注意安全,好吗?」
我低头对小月叮嚀,得到小月的允诺,手撑地要起身,一双手穿过我腋下,率先把我整个人带起,我惊讶地回头看去,是婪燄,「天晚了,去把外套穿起来。」
「…好。」下意识地回答。
他放开我,和小月往前方空旷处走去,我才发觉自己说了什么,心里唾弃自己,奴性啊奴性,自己干嘛这么听话?还乖巧的说好?好个屁啊!
伽恩和魔蓓儿走回去,「米迦叶,你在发什么呆?」伽恩问。
「我看是思春吧!」魔蓓儿訕笑。
米迦叶瞟了她一眼,我回去跟他们坐在一起,「我告诉他扎哈科多的事了。」
我一僵,「嗯哼,他有说什么吗?」魔蓓儿倒没觉得有什么不能说的。
「没说什么。」
「也是啦!他身上的是子虫,没得选择,是也没什么好说的。」魔蓓儿坏笑,「他知道也好,让他明白他现在还活蹦乱跳的,不是因为我打不赢他,是我魔蓓儿高抬贵手。」骄傲地抬起下巴。
「说真的,认真打你有胜算吗?」伽恩好奇。
魔蓓儿一顿,认真思考,「如果暗算的话应该有五成吧!毕竟他不过是个比小茄子大不了多少的小毛头。」
「所以说正面对决就没办法囉?」伽恩笑。
「你傻啊!御毒人有在跟人正面对决的吗?」魔蓓儿用看蠢蛋的眼神扫视伽恩。
他知道了,关于我一直利用扎哈科多偷他生命力的事,他生气吗?是不是又更怨恨我了?我复杂的凝望那与小月对打的身影。
米迦叶发现我的目光所处,歛了歛眼眸,想起刚才婪燄离开前的最后一段话,『血有毒,那体液呢?』
米迦叶怔住,盯着那稍低,被阴影覆盖的,看不清的面容,『体液…是指……?』
『只要不吸血,接吻和上床会中毒吗?』婪燄抬眼,犀利的眼神穿透米迦叶。
『呃…不会。』脱口而出。
婪燄移开视线,紧迫盯人的威压消失,米迦叶重拾呼吸,听见婪燄淡淡一句,『我知道了。』
知道了,他说他知道了,所以是代表什么意思?米迦叶心里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看回面前的篝火,怀疑自己刚刚在那双黑瞳中看见的,到底是篝火倒映出的光芒,还是……如魔般的执着?
深夜,浅眠的自己隐约听见说话声,「小鬼,你每天半夜偷上山喝血这件事,你没让你妈知道吧?」魔蓓儿忽然问道。
小月一惊,「你……」又看见伽恩和米迦叶没有吃惊的表情,「你们怎么知道?」
「拜託,回来那天就闻到你身上的血腥味了。」魔蓓儿比了比米迦叶,身为医者自然比他人对血味更敏锐。
「我…我就是觉得不管怎么吃饭都吃不饱,喝点血才好点,不是故意的。」小月懦懦的说。
他们三个面面相覷,又同时看了一眼婪燄,各自叹了口气,「小月正在长大,难免需要多点营养。」伽恩拍拍泫然欲泣的小月,安慰道。
「我们又没说你错。」魔蓓儿撇嘴。
「没杀人吧?」米迦叶问。
小月的头如波浪鼓的直摇,「月孃说不可以随便伤害别人,所以我都是自己偷偷上山,也没有吃多,就喝一点点止飢而已。」他急忙解释,「喝血之后,肚子没那么饿了,饭菜少吃,菜钱也省了。」他心里都有在计算,毕竟每一分钱都是那个人辛苦赚来的,她对自己都省吃俭用,所以他也不能浪费。
魔蓓儿抚额,「你妈可没省菜钱不让你吃饭,说你傻还真傻。」
「月孃辛苦赚钱,我少吃点省钱,她也能少辛苦点。」他才不是傻呢!小月气鼓双颊。
「嘖嘖,要是你妈听见你这番话,肯定会感动哭死的。」魔蓓儿弹了一下他的额头。
小月一怔,急忙说:「不可以告诉她!」
大家一愣,没明白小月为何突然反应那么大,「我不要月孃哭,月孃只要笑就好了,难过哭泣什么的情绪不需要。」小月不满噘嘴。
「你魔蓓儿阿姨的意思是感动,不是难过。」伽恩解说。
「都一样,月孃只要会笑就好了!」小月站起来大喊。
「你小声点,你妈在睡觉。」米迦叶提醒。
小月瞥向躺在婪燄和米迦叶之间的女人,扁扁嘴又坐回草地上,「我说你是哪根筋不对,反应这么大。」魔蓓儿挑眉。
「月孃说过,」他不情不愿的解释,「爱一个人就是要给他全世界,尽自己所能的对那个人好,所以真正爱自己的人是不会让自己哭泣的,因为会捨不得。」
所有人顿住,尤其婪燄,内心震盪,「月孃爱我,所以拼命为我打造一个家,哪怕是没有爸爸,她说她会给我她的全部,哭着拜託我不要因为没有爸爸而怨恨她,我可以感觉得到,她是真的在用她的生命爱我,不是只有嘴巴上说说。」小月看着草地,想起五岁那年的眼泪,「我也爱月孃,即使没有爸爸也无所谓,反正他从来也没有出现过,可是月孃不一样,我不能没有她,虽然我还小,能替她分担的不多,但我会长大,等我长大以后,换我给月孃一个家,很大很大的家,我们会永远住在里面,永远拥有彼此不分开,完成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梦想。」
「那个……小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意思不是你想的那样……」伽恩有些尷尬的想解释。
「我知道那句话的意思。」小月握紧已经比五岁时更大的双手,抬头,火光在深褐色的双眸中炙热发烧,带出了绚丽的金光,「我会娶她。」
「等我长大,我要娶她作我的妻子。」
一句饱含佔有慾的宣示从稚童的口中而出,大人们想笑,却又因为在那隐隐浮现金漾的双眼中,见证了认真和执着,并非童语,小月非常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呵。」一声轻笑打破凝滞。
眾人把目光移去,一屈膝,一肘愜意所靠的婪燄勾起了微笑,所有人的寒毛瞬间起立致敬,流转金漩的黑瞳森冷骇人,与象徵友善的微笑共织成了诡异的画面,「她是我的。」优美的抑扬顿挫,醇酒般好听的声音,该是令人心旷神怡,却让人无一不打了个冷颤。
「这个眼神……」小月瞇了瞇眼睛,「是你。」那个从山上消失的泰山。
「想起来了?」婪燄微笑,「是我。」
「你既然都好了,为什么不走?」这一刻,小月的心怕得直打鼓,捏紧小手稳住心神。
「原因,难道你猜不到?」
小嘴一抿,想跳起扑过去攻击,一股随眼神散发而来的威压却把他制伏在地,「喂喂喂,你们怎么回事?」伽恩眼见情况不妙。
「是你先不要月孃的,你给我离她远一点!」牙齿打架,小月低吼。
「谁说是我不要她的?」婪燄收起微笑,不再掩饰冷漠,「是她把我丢掉了,如同垃圾一般。」冷冽的口气饱含恨意。
「哼,既然她不要你,表示她不爱你,她爱的是我!」
「爱?你不知道吗?」冷笑,「恨比爱更浓烈,多适合我和她的关係。」
「你们两个冷静一点,」魔蓓儿头疼,「你们确定这种对话该出现在你们之间吗?」好歹他们是父子,抢着同一个女人,太怪了吧?
「为何不?」婪燄冷酷的盯着小月。
「我们是情敌!」小月愤怒瞪着婪燄。
「闭嘴,太吵了。」米迦叶清冷一句话比魔蓓儿和伽恩的劝阻还有效。
「要不,你们去旁边打一架,顺便训练如何?」魔蓓儿不嫌事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