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傅修明意识朦胧,沉浸在一堆繁乱的画面中——
姜钰喝了酒,醉醺醺的脸通红,向他露出神采飞扬的笑容。他说:“我们赢了!……多亏有你。”
下一瞬,他的表情就变成了眼神冰冷的淡笑。他说:“走了你就不要再回来了。”
再后来,他眼圈泛红,神情哀怨,好像马上要落下眼泪。他说:“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
傅修明睁开了眼睛,昏迷前那尖锐的疼痛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脑中充满了陈年旧事,回忆没有让他脑子感觉庞杂混乱,好像那些旧事只是被一层幕布浅浅盖住,此时布已抽离,所有被他暂时遗忘的过往被重新揭露。
……他短暂地忘记了那些他在这个世界已经经历过了的事情。是他在原本的世界绝不会有的体验。
乱世、战争、改朝换代、从龙之功……
他有过因战乱而来的颠沛流离,亦有过策马奔腾的荡气回肠。
他曾为了伏击敌军而趴在灌木丛中数个时辰,等能活动时已是满脸寒霜。
他看过大漠的圆月,漫天星河像散落的碎钻,天际之下是无尽的黄沙。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傅修明的两段人生过于割裂,初到这个世界,他无比迷茫困惑,不知自己为何在这里,不知自己该做什么、该为什么而活。因此当沉沉暗夜中出现一缕光芒时,他选择紧紧抓住那道光。
后来,即便光芒变得不再纯粹,他仍对此心存感激,因为他的人生自他们相遇起就彻底改变。
四肢的末端知觉逐渐苏醒。傅修明感觉自己的右手被一只微凉的手牵住,他顺着那只手看过去,手的主人的表情和他最后在梦中见到的一模一样。
姜钰那张秾丽的脸表情紧绷,他的眼皮半垂,睫毛湿漉漉的,嘴角微微向下撇,怎么看也不像是愉快的脸色。和傅修明昏迷前他脸上那副得意和喜悦的表情截然不同。
此时他正入神地想着事情,完全没注意到他紧紧牵着手的对象已经醒来。
“咳……”傅修明努力想发出声音,但太久没摄入水分,声音喑哑艰涩,“……咳咳,陛下……”
姜钰如从梦中惊醒一般抬起头,眼里重新有了光芒:“修明,你醒了!”
傅修明的手被他握得有点疼,试图从姜钰手里抽出却抽不动,尝试了两三次,他不得不放弃此举。
等候多时的御医又是兵荒马乱地一顿检查,检查半天也没看出什么所以然,只是让他注意食补切勿劳神云云。
检查过程中,姜钰一直没松开他的手。御医又是要号脉诊断,又是要谨慎地避免触碰到天子,工作起来万分艰难。
御医离开后,姜钰的眉头微蹙。
“是我让你劳神了吗?”
傅修明本想立刻回答不是,但仔细想想,最近他的大小状况又的确离不开眼前人的行为。这样一想,他又把话咽了下去,只违心地摇了摇头。
“都是臣自己的原因,陛下不必为此忧心。”
姜钰猛地抬起头,盯着傅修明的眼睛。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当然会忧心。”
姜钰的手抚上他的面颊。那张白玉般无暇的脸渐渐向他靠近。
两人嘴唇即将相触的最后关头,傅修明的手抬起,挡住了皇帝亲昵的吻。
“陛下……”傅修明皱眉,将眼神震惊的人推远了些,“这不太合适吧。”
姜钰对他似乎有超出君臣好友的依恋,这不正常。傅修明回忆起此前他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姜钰肆意地对他搂抱亲吻,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当时把所有事情忘了个干净,一无所知、战战兢兢,君主心知肚明他们不是这种关系,却趁他什么也不记得,说出一些让人误会他们关系的话语。这几乎可以说是……在占他的便宜?
虽然他们的确做过超出君臣范畴的亲密之举……但是那不过是一场误会。他作为他忠诚的臣子、至交好友……至少曾经是至交好友,在皇帝最脆弱、最需要别人安慰的时候待在他身边,陪伴他,尽管事情的发展有些超出他的预想。
——可能仅仅是因为待在他身边的人恰好是自己罢了。换了别人说不定也一样。
姜钰并不需要他,他虽然才气无双,但成长历程中所有重要角色皆是男性,连个通房都没有,对感情之事堪称一无所知,心神不定之时产生错觉也很正常。
美人皇帝的手紧紧攥着傅修明的手腕,力道几乎让人吃痛。
“你不愿意?……为什么?”
姜钰一双湿漉漉的美目中写满了不解。
他们两人的关系一波三折,但他感觉总体来说是稳中向好的。
他们之间早已做过最后一步、最亲密的事情,现在欠缺的仅仅只是名分而已。
他年少落魄时有傅修明的温和照拂,他一言不发地离开,对方也没有怨恨他。
他意气风发时,两
', ' ')('人是并肩作战、能把后背交给对方的亲密战友。
他在傅修明对别人温柔的时候,内心会涌现罕见的委屈和不平——尽管当时他没有意识到这种不平是因为什么——甚至,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以为是不想自己的战友被这些无关紧要的琐事分心。
傅修明总是迁就他,给他最好的东西,即便是在最艰难的战场上也会尽力而为。
他甚至将自己也完全奉上。
姜钰理所当然地把他完全当成自己的所有物——对方全身心属于自己,即便两人有争执和不和,也从未想过他会离开自己。
但是,隐隐中有一个让他恐惧的可能性:或许傅修明心中根本就没有他。
在姜钰尚未意识到自己的心意时,他就早已想独占他,让他只对自己笑、只对自己好、只对自己付出。
傅修明看向他的眼中有钦佩,有仰慕,甚至有那种看着世界上唯一珍贵的事物的光芒;但惟独没有占有欲。
他对自己施以援手,对其他困苦的人亦是如此;他千里迢迢只为自己带回花种,却并不在乎他是否有回应;他在塞外给自己写长长的回信,内容从边塞风光到新学的民歌,却转头就让他娶妻。
甚至在姜钰冷落疏远他时,他也并无抱怨,低落的表情出于失望,而非伤感。
姜钰觉得自己的心态也不太正常,傅修明越是这样宽宏大度,他越是想试探他的底线,好像自己真正惹怒他才能证明自己是被在乎的。
然而让他心凉的是,就算被撤职,傅修明也只是失望且解脱,他不会从自己身上争取任何东西。
——因为他根本不需要从自己身上得到任何东西。
他不需要自己。是自己需要他。
这一事实让尊贵的皇帝无比惊慌,意识到如果傅修明想走,他根本不可能留下他。
因此在傅修明失忆之后,姜钰既心疼他的遭遇,但内心充盈更多的情绪竟然是喜悦。皇帝度过了人生中最舒心的几个月。他无欲无求的重臣被迫只能依赖他、在他的诉说下知道两人的过往。他可以肆意地改编一些故事,塑造他们之间的亲密关系。
虽然傅修明的行动超出了他的预料外,不知为何还是认识了司徒婉。但总体来说还是没太大影响。
本应该是这样……
此时傅修明却抗拒地皱眉,挡下了他的亲昵。
在战火的洗礼下成长,姜钰少有软弱的情绪,一年能有一次就差不多了,此刻却万分委屈。他咬紧牙关,瞪大了眼睛。
“我们从前、一直都这样的……我早就告诉过你了!你现在要跟我说,你不想了吗?”
他或许美化了一下过往,那又如何?他们本该就是相拥入眠的关系,又不是没试过。
听了皇帝的胡编乱造,傅修明的笑容有点勉强:“你确定么?陛下。”
“我当然确定。”姜钰盛气凌人,理直气壮。
“臣感觉并无这样的事。”
“是吗?你现在又能感觉到了?”姜钰语中充满怨气,“你之前可没这么说,现在又这么这么觉得了?是因为谁?司徒婉吗?”
被一连串逼问下来,傅修明有点无语。对方咄咄逼人,搞得好像他真的做错了什么一样。
“大概是因为,臣回忆过去,陪伴在陛下身边的时间不说长,怎么也有四五年吧。长久以来,臣都和陛下的其他臣子一样,是陛下光芒之下的影子。臣印象中并无陛下所说的那种情况。”
傅修明轻描淡写地扔下一个炸弹,空气瞬间凝固。
皇帝脸上盛气凌人的表情裂开,人也呆住了。
', ' ')